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袭来,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心理疾病外化到自残的病例,妈的我也太幸运了吧,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一下子就来了一个这么严重的……
我故作平静地问:“为什么?”
“就是在那天夜里,12点多了,我一个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我想到,正是在我拔眉毛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人模仿我的,会不会是那边的人聚精会神模仿我右手的动作,完全没有太注意我的另一只手,这么一想我就心安了一些,毕竟那个人还是有局限性的。我下了床,假装在浴室里进进出出,每次视野要离开镜子的时候,我都装作不经意的瞟一下,一次,两次,三次,她都没有露出破绽,我又假装弯腰拾瓷砖上的落发,当时医生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就怕她趁我没有看她的时候从镜子里伸出手来……我慢悠悠地拾着,突然猛地站起来,立刻发现镜子里的人虽然也站着,但也是一副惊魂未定,慌张的样子,我就更加确定我的判断了。回到卧室里,我下了狠心,最后再去验证一次,就找了把剪刀,把左手食指第一节给剪下来了……”
“说实话,从有这个念头到真的下手,我一点犹豫都没有,只有那么一种要证明一件事情的坚定。剪子的锋刃刚开始夹在我手指头上的时候,那种轻微的压力和刺痛让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好像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踏实的感觉,比小时候考试看到试卷上的题目都会做还要强烈,我当时在证明我是我自己,这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十指连心,那场面一定恐怖极了,我看着博丽娜平静地讲述,仿佛剪手指头就如同剪指甲一样稀松平常,看来这小姑娘真的病得不轻啊,并且思维清楚,言语逻辑严密,这样是不是够精神分裂的标准了?再聊聊我就要建议她去看精神科了,真要那么严重就不是我这心理咨询能帮上忙的了。
“就是普通的缝纫剪刀,不是很锋利,虽然当时是瞄准了骨节下的手,但是真的剪起来还是有点涩涩的,就像做菜时剪带鱼时的感觉,先是脆脆的有韧性的肉皮,然后是软中带硬的骨头,最后咯嘣一下,剪断了骨节,太用力剪刀咔嗒一下子并在一起,黏糊糊的血把剪刀柄都糊住了……血止住以后,我马上到浴室去了,我冲着镜子一伸手,医生你猜怎么着?”
博丽娜又兴奋地向我俯过身子,满脸都是狂喜的感觉,瞳孔稍稍放大,呼吸急促,似乎非常期待我将如何猜测。我甚至能感觉到从她鼻息之间那种疯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我不由向后缩了一下。霎那间,我把所有的心理学抛诸脑后,匆忙说出她期望听到的话,只想快点结束这次谈话:
“镜子里的人手指头还在?”
被我说中了,博丽娜似乎显得有些不高兴,眼中兴奋的光芒黯淡下来,突然问“洗手间在哪里?”
心理有疾病的人,这种突然的情绪转折非常普遍,“出门走廊向西走到底。”
她点点头,带上手提包出去了,一路高跟鞋咔哒咔哒声在我听起来就像剪刀,喀嚓喀嚓*喀嚓喀嚓,让我不寒而栗。这个病人情况似乎真的有点严重。
然而博丽娜回来后,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开始和我诉说生活上、工作上的不幸遭遇。惊魂稍定的我重拾一个心理咨询师的工作自我要求,千篇一律的聊起了她的压力、不如意。我不得不承认,在心理治疗抗压方面我还是欠缺太多,上大学时,系主任就说过心理咨询这个专业,和临床医生是一样的,都是越老越好做,因为经历的越多,经验越多,治疗起来才能波澜不惊,冷静老道地处理病例。姑且就把这段插曲当作我积累经验的开始吧,脑海中我仿佛网游中的人物,接待了这个病人,头顶上咯丁一声,增长经验值1000点。
博丽娜和我的心情经过这段闲聊,都明显平复了,接下来约好下一次咨询安排在一周之后。
“大夫,我不需要吃药吗?”
我斟酌了一下,她虽然突发性自残,但是之后一段时间并没有明显持续恶化,也没有对生活工作造成过分的影响,只是带有偶发性强迫症状,这种情况还是以疏导为主,不要过早介入药物治疗为好。我安慰她说:“等下次咨询以后,完成病情评估再说吧,我还是对你的情况很乐观的。”
博丽娜笑了起来,两只眼睛荡漾起希翼的光,我发现她的气色看上去似乎比刚才好多了,眼睛下的青黑也好像减轻了不少。我暗自感叹,女人啊,总是抓住一切空闲时间补妆。
她说:“我知道大部分人都不相信我,所以除了大夫你我谁也没告诉过,包括我男朋友。我是做房地产销售的,这几年也有了一点积蓄,正在找个房子想买下来,但是我不知道镜子里那个人想干什么……为什么单独缠着我……”
“你是说只有你自己发现镜子里有别人?”
“当然!我怎么会跟别人说这个?别人还不以为我疯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有问题都是自己解决,我习惯了……其实,我也从来不相信有鬼有神,可是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太恐怖了,我把家里所有的反光的东西都清理出去,这样,就没有人能看见我,模仿我了。”
我听着听着又脑洞大开,有积蓄……有男朋友……没有亲人……打算买房子,从小看的侦探小说模式让我为她安排知音式报道标题如下:无良男友骗取钱财,下药致幻独身女子。假如我的良心过剩,说不定还会建议她去好好调查一下她的男朋友,看看是否真的有什么不良企图。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再加上从我那个现在当小警察的高中死党高志那里,类似谋财害命的案例听了着实不少,也许在潜意识里影响了我的判断吧。
最后博丽娜临走时,我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句:“你当时为什么要剪手指头,为什么不剪头发、换衣服之类的?”
她几乎答非所问的回答了一句:“大夫,我觉得这就是证明自己的代价,我付得起,也愿意付。”说罢,又是嫣然一笑,一撩头发,昂首挺胸自信如商界女强人一般咔哒咔哒走了。
我坐下来写病历,但是心头似乎老是有什么挥之不去,翻翻前面的谈话记录,我记得她明明说过自己有父母的,后来又说自己没有亲人……这样的前后叙述不一致未免过于明显,要是一般的事例说错也就算了,但是父母亲人居然也能说得一会有一会没有,实在有悖常理。佛洛依德说过,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口误,所谓口误只是人类深层意识的正确投射。这小丫头该不是一开始就编谎话,是不是特地来找我寻开心的?按道理说不会啊,戏弄我一个素未谋面的穷医生有什么乐趣可言?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回想博丽娜从进门开始的种种细节,有几个疑惑点渐渐浮现出来,我只记得她的左右眼颜色不太一样,那么到底是左眼颜色深还是右眼?还有她一会“医生”一会“大夫”的叫我,这些都是一般人不会注意的细节,但是我就是这么无聊,一旦发现了这些异常,脑海中就挥之不去。对了,还有一点,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镶着半面墙的镜子,博丽娜回来后都没提到这一点,而且她好像还补了妆,如果说她对商场、店面里的反光玻璃都有畏惧感,那怎么会轻易放过医院洗手间里的这面大镜子?
我这扩散性思维严重的大脑胡思乱想了起来,会不会是……哎!我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但是这种想法就像是一条养熟了的黑狗,把它赶跑,一会它又嗅嗅着自己找路回来了,赶跑……又再次找回来……慢慢地,我甚至暗地下了决定,还神神叨叨地在病历本空白处备注下来。等博丽娜下次复诊,我一定要好好看看她,看看她的左眼和右眼,看看她的两只手的食指。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博丽娜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咨询室里。这位病人给我留下的,只是病历本上的一个悬而未决的病例,一个再也没有赴约的预约,一个再也没有来得及实现的诊疗备注。
但是,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后来的另一个咨询者,居然和她也有着隐隐约约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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