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茶

  今天终于没忍住，泡了进驻方舱十三天以来的第一杯茶——龙井茶。龙井，是我的最爱。喜欢它平直翠绿的叶片，喜欢它和着袅袅水汽散发出来的清香，喜欢它浸透水份后沉入杯底的优美舞姿……平日里，泡上一杯龙井茶，已是二十多年的习惯了。所以，出发前，犹豫再三，还是往行李箱中塞进了一盒龙井。

      进驻方舱的当晚就接到命令——凌晨开始收治病人。可是方舱里还有很多准备工作没有完成。这个时候，不容多想，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就学做什么。我们这一群医生们就两两一组，铺床单、套被套、套枕套，忙得气喘吁吁，这真是个体力活。想想平时在家里最不喜欢干这个活，因为太花力气。可是看到一会儿功夫铺好的清一色的一百多张床铺，竟然小有成就感和满足感。

    夜晚的寒气刺骨，顾不得干净与否，把羽绒服套在了白大褂的外面。心想着千万别冻感冒了，还没上阵就损兵折将。零点时分，湘雅医院的传感科田主任来给我们讲解防护服的穿脱步骤。大家都拥挤在他的面前，生怕错过一个字。对于我们这些人，就好像是平时从未操练演习过的士兵，突然要拿起武器冲锋陷阵，心里大都是充满了紧张和不自信的。而对于我这个眼科医生，又好像是步兵突然要去当空军，真是有点不知所措了。

    凌晨两点，接班的同志来了。这一天从凌晨四点接到通知准备出发，一直到第二天凌晨都没有休息，但是倒在床上时依然无法入睡，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防护服的穿脱步骤。病毒如此厉害，不能不加倍小心。所以第二天的上午，没有像平时一样泡上一杯龙井茶，因为害怕茶叶的提神作用会加重睡眠障碍。

    晚上九点要进舱了。中午依然没有入睡。满脑子琢磨着进舱后该做哪些事；怎样和患者交流；如果患者出现特殊病情，该怎样处理……。这些都没有人告诉我们。想着进舱后不能上厕所，整个下午到九点前一口水都不敢喝。茶就更不用说了，茶有利尿作用。

      第一次进舱终于还是出现了问题。护目镜戴之前因为没有处理好，进舱后满眼雾气，舱内一切都是朦胧昏暗的。看不清交班本上的字迹，看不清指氧仪上的数字，只好让患者自己看了后再告诉我。好在有同行的战友，第一次也算是顺利出舱了。回到酒店，个人的消毒工作不敢有一丝马虎，再一次忙活到凌晨两点才上床。想着要为下一次进舱做好体力上的准备，所以龙井茶是万万不能喝的，以免影响了睡眠，降低了免疫力，削弱了战斗力。

      第二次进舱是在第三天的上午9点。这一次的进舱工作让我宛若新生。9点的查房来了福建队的两名驰援上级医生，他们都是福建省立医院的重症医学科专家，还记得其中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医生，大家喊他孙主任。他们格外的淡定沉着，一床一床的询问病情、调整用药、安慰病人，整整四个小时一共89个患者，一丝不苟。突然间我内心的紧张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也突然间让我对这些驰援的医生充满了敬意和感激，他们与武汉人非亲非故，他们能够不惧危险帮助我们，还是这样的真诚无私，就算是武汉本地人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查房中，有一位老年女性，问她病史时她平静地说老公因为这个病走了，然后她也被发现传染上了。她的平静让我内心一震，这是怎样的灾难啊！已经让人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悲伤。在生死面前，除了恐惧，一切的情感都化为灰烬。这一晚我睡得特别踏实，内心也恢复了平静。我想，我一定也要做好点什么。那么，舱外的时间就多休息、多吃饭、多喝白开水，保证健康，打赢这场病毒歼灭战。龙井茶，那就暂时束之高阁了。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接下来的一天，队长分配我和疼痛科的余主任在舱外处理所有病人的信息采集录入，为电子病历系统上线做准备。因为前期没有电子录入系统，全靠手写记录，所以许多信息存在着偏差。一百多个病人一个一个的打电话，考虑到他们在方舱里孤独无助，所以电话里就尽量倾听一下他们的声音，和他们多聊一聊，能从心理上给他们以安慰。这样我们的工作量就增加了很多。除此以外，我俩还要负责给重症患者联系转诊，确定每日复查核酸、胸片检查的名单、填写各种报表等等。每天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十个小时，甚至十一、十二个小时，可是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在等着你。于是一日三餐改成了一日两餐，这样可以减少往返于方舱和酒店的次数，从而节省了时间和体力。每晚回到酒店，完成个人消毒工作后，基本已经是十二点钟了。这些天，我已经把我喜爱的龙井茶抛到了脑后了。

      今天，电子病历系统已经上线运行三天了。患者的管理工作在电子病历系统中变得一目了然、井然有序了。今天也破例在晚上7点就回到酒店享用了晚餐。今天的节奏是轻松的，让我不禁想到了我的龙井茶。终于没忍住，给自己泡上了一杯。美中不足，是用保温杯泡的，所以茶色没有往日清冽；害怕影响睡眠，所以放了比平时量少的茶叶，口感没有往日醇厚。但是茶香依旧，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

      前一晚在办公室，有个战友问我疫情之后最想干什么?我说最想平淡正常的上班。其实我想说：最想每日上班时都能给自己泡一杯龙井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