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对我说，“美丽的女子容易变”。不，他没对我说这些，他只是说，“读书是很私人的事情”。
即便是如此，在我的追问下他还是推荐了台湾的两位作家：其中一位是白先勇，附带着提名了白先生的几个短篇小说；另一位是施叔青，这个女作家我闻所未闻，甚至连性别也一并猜错。
下面，我想谈谈白先勇。
最早知道白先勇是在大学念书的时候，我能注意到白先勇有一个特别离奇的过程。
我顶喜欢看武侠电影，由此迷恋上了林青霞的邪魅狂狷，检索了很多关于林青霞的影视作品，直到一部 20 世纪 90 年代的老电影出现在我眼前，我开始对台湾的人文情怀有些“要点紧”了。影片上映于 1992 年，由赖声川执导的这部《暗恋桃花源》那是一个美凉美凉的感觉，爽透我心。这电影节奏缓和荒诞又幽委，随着钢琴键击，脚步声起，画面内出现一个酥死我的台湾女腔。想起刚刚走过去，长发垂垂的林青霞，婴儿肥的脸，忧郁的眼，现场收音像环绕声，我瞬间也浑身是戏。
我爱的这部电影很好，它真的很好。
记得有一次离职，前一晚又看了这部影片，我在跟 VP 道别时，拉开门走出去前，回头望住他，我对他说，“我真的要走了。”他愣住了，说，“好的，再见。”我完成了一次戏剧化的养分注入，但长得像葛优，也爱用 Surface Laptop 在办公室笑哈哈地看《我爱我家》的他必是浑然不觉。后来，他也离开了。
去大学图书馆的那段时间，我总看到一些同学在图书馆看一本星条旗样封面的小书，我大概记住了那是说台北的书。直到有一天，我又在网上检索起来，查到了一个名叫“白先勇”的人。
他，长得有些邪魅。老，眼睛里又闪烁着不老的执着。
那时候匆匆错过了，只晓得他有长篇小说，也没觉得有何必要去读读看。本来嘛，那时候的我在图书馆挺爱“装模做样”的，现在你让我说我看过什么——那是一本书都记不得了。
今夜元宵节。
不止我忽视了这节日对国民的意义，还有另一个“罗素”呢，管他呢——我说，我们玩我们的。
罗素挺忙的，我的那位朋友也挺忙的，他们大概都在忙“现场”，只有我在家里电脑前坐着。我在手机里看到好多人分享关于元宵佳节的喜乐，比如故宫今夜不知有多沸腾。但我觉得那跟我没多大关系，我问朋友一些关于文学的事情，他一边守着“现场”，一边认真地答着。
我对他讲不出感谢，这种俗话我有时讲不出口，但他说着说着说，“我是在免费给你上课吗？”我心里笑着，也不知道该如何说辞过他，只等着他忙去吧或替我打破这短暂的沉默。
终于，他还是告诉我了，也就是你们在开头看到的。
我一边聊天，一边看他提名的第一篇小说《第六只手指》。这个小说里，白先勇追忆了三姐先明以及他们的童年。
明姐终于在去年十月二十三日去世了，她患的是恶性肝炎，医生说这种病例肝炎患者只占百分之二三，极难救治。明姐在长庚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连她四十九岁 的生日也在医院里度过的。四十九岁在医学昌明的今日不算高寿，然而明姐一生寂寞，有几年还很痛苦，四十九岁，对她来说，恐怕已经算是长的了。明姐逝世后， 这几个月，我常常想到她这一生的不幸，想到她也就连带忆起我们在一起时短短的童年。
我甫一看完第一段，便深刻地意识到白先勇的短篇小说是我钟意的味道。事实证明我是看对了白先生，他极少用少见的词汇，他以凉白开的笔触平平静静的叙述，他甚至消解了多数作家惯用的大篇幅本该热闹一番的“对话”，他以平凡的身份写平凡的故事。他是那样安静，以至于能够不着痕迹地让我心痛。我想“上善若水”是什么，大概就是白先勇给我的感觉吧。
朋友说，那叫——悲悯。
念过这篇文章，是白先勇写“明姐”一生童真。他说明姐因为在学校学习赶不上趟，收到学校的留级通知书时，“急得簌簌泪下”。他便想了个法子转移明姐的注意力，他带明姐去看了一个“鬼片”，看到紧要处，明姐叫道“魔鬼来了！”。这件事，白先勇用三句话写完了，但是分明又是那样童真，我能感受到。事情很小很淡，但他写出来一切都站住了脚。
我记得那天她拿到学校通知书，急得簌簌泪下，我便怂恿她去看电影，出去散散心。我们看的是一张古诺的歌剧《浮士德与魔鬼》拍成的电影。“魔鬼来了!”明姐在电影院里低声叫道，那一刻，她倒是真把留级的事情忘掉了。
白先勇的大段篇幅都在以这样不紧不慢的笔触诉说着他记忆中的“稀松平常”，但读起来真是引人入胜，通俗又好读，上下文过渡衔接逻辑缜密到无形无影。
我想，如果白先勇站在我面前说，“你我同饮一碗酒”，即便那里面是鹤顶红，我也甘愿饮下去吧。这就是佩服了。
我过了人生中已过去的每一个元宵节，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它们都太平常了吗？
但，2019 年的这个元宵节，对我而言就是“良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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