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副书记常国卿是闻着味儿来的。
他的办公室在八楼,上完厕所回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听见了楼下的吼声。光听声音听不出是谁,但是他却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县长办公室在七楼,除了李铭剑,还有谁敢这么大声骂人?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给了谁呢?常国卿有点幸灾乐祸,他巴不得谁搞出点儿什么动静来,尤其是新来的县长,那才有看头呢。
常国卿偷笑着蹑手蹑脚地扶着楼梯把手慢慢往下走,正好看见曹海川快步下楼梯,脸红脖子粗,怀里鼓鼓囊囊的。
原来是曹胖子,他是齐国运的人,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一二把手要是能掐起来,嘿嘿,我就有了机会。
这也怪不得常国卿野心大,县委副书记当了五年多,算齐国运在内,已经伺候了三任书记,每次县委县政府主要班子调整时他都在谋求着上位,就是当不成书记,当上县长也行,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每次都是功亏一篑。常国卿有点不甘心,还有一年半就要退休,再不使把劲可真就没有机会了,总不能挂个副字退休吧。
“李县长,忙着呢?”常国卿笑着走了进来。
李铭剑回过头见是常国卿,连忙招呼他快进来,客气地说道:“哟,是常书记,我应该去拜访你的,快请坐。”
“那我可不敢当啊,应该我来拜访你才对,这不,一直忙‘两学一做’教育实践活动的事儿,才忙完,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哈哈,”常国卿坐在沙发上,环顾着四周,“怎么样,这里以前就是李源县长的办公室,还习惯吧?缺啥少啥的,就找戴民。”
“非常不错了,挺好。”
“我听说你住在招待所了,怎么没住宾馆?戴民这政府办主任是怎么当的?不像话嘛。”
李铭剑笑着回答说:“是我坚持住招待所的,不怪他们,招待所方便,条件也不错,在西河我就是一直住招待所,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那真是有点委屈自己了,刚才是和谁发脾气呢?我正要下楼看你来,恰好听见了。”常国卿是官场老油条,说话滴水不漏。
李铭剑叹了口气说道:“我把城关镇党委书记曹海川给尅了一顿,昨天大旺村事发时他竟然一直不在场,真是岂有此理。”
“昨天的事儿我也是刚听说,太不像话了,他这是严重失职,是渎职,批评得对,仗着有靠山,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常国卿翘着二郎腿,观察着李铭剑的神色,故意把靠山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幸亏是徐县长他们第一时间就赶到了现场,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天来是好样的,曹海川真是扶不起的阿斗,齐书记这么信任他,却始终也上不了台面,这样的干部,让人不放心啊。”常国卿故作失望地说道。
“在其位,不谋其政,该办的事儿不办,这是庸官,是懒政,是变性的腐败,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提拔上来的。”李铭剑恨恨地说道。
常国卿挪动了下身子,向李铭剑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说:“李县长啊,这话可不能当外人说啊,也就是我,换做别人就该传到齐书记耳朵里去了。你才来,还不了解情况,时间长了,你会明白的。”
“哦,为什么?”
常国卿站起身来到门口,向外看了看,顺手关了上门。“在东平,就是齐书记一个人说了算啊,他想提拔谁就提拔谁,看不上的就一直压着不动,按资历,张林成、李少波早该入常了,为什么入不了,还不是齐书记看不上他们呗。”
李铭剑暗笑,说了半天,这才是主题,哪儿是来看我,这是激我来了,不由得对常国卿有了几分轻视,索性也就顺着他说,看他还能倒出点儿什么来。
“那徐天来呢?”
常国卿嗤笑了一声,说道:“徐天来当上常务副县长那是上任县委书记王爱军定的,和齐国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话可不能这么说,常书记,我们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志,不能背后妄议领导啊,再说了,东平又不是齐书记个人的一言堂,不是有常委会嘛。”
“常委会?那就是个摆设,他齐国运……”
话说了一半,李铭剑给怼了回去,“好了,常书记,咱们不说这些,背后议论领导可不好啊。”
“啊,我……这个……说的都是实话嘛,时间久了你就什么都会明白的嘛。那好,不说这些了,刚才就当我没说啊,李县长,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千万别见怪啊,哈哈。”常国卿吃不准李铭剑的态度,也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起没起作用,他的心里就像吊着个水桶,忽上忽下的。
岔开了这个话题,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大通,常国卿才踱着方步告辞而去。
望着常国卿的背影,李铭剑摇头苦笑一声,这个老狐狸。
浸淫官场多年,常国卿见风使舵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哪儿头根基深、强硬他就靠向哪儿头,东平官场私底下都叫他“墙头草”。他却不以为然,关起门来反而嘲笑他们,你们懂个屁,这叫墙头草、有饭吃。他不知道的是,这也正是他的短板,一直升不上去的主要原因。
在通往省城海宁市的高速公路上,齐国运坐在陈天鸿的奔驰车里,两人谈论着,话题一直没离开过李铭剑。
“齐书记,这个李铭剑一上任就要查我的煤矿,他这是想干什么呀?”陈天鸿不满地说道。
“哎呀,叫他查嘛,慌什么,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齐国运右手五指张开,向右捋着头上那仅存的几绺头发,不紧不慢地说,“天龙的头脑也真是简单,做事也不考虑后果,叫他先拆大旺村,就正常拆嘛,为什么要可王玉满家先拆,嫌知道的人少?这下可好,又弄出个地陷事故来,人家西河县是采煤大县,一起事故都没有,你在看看东平,半个月两起,就算上边不查,你敢担保他李铭剑就不查?只怕这会儿李铭剑已经起了疑心。”
“齐书记,那您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李铭剑在东平这么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的是你们,”“啪”的一声,齐国运捋头发的右手拍在座椅上,怒视着陈天鸿,“我早就告诉过你,平时要收敛点,安安分分地做生意,少给我惹事儿。你再看看天龙他们都做了些什么,欺男霸女,打架斗殴,就差抢银行了,要不是我给他擦屁股,枪毙他两回都够了。你告诉他,今后放老实点,别成天开个破车横冲直撞,红灯都敢闯,你当警察都是你家的?”
“这个李少波也是不开眼,处处找茬,把天龙的手下抓了好几个了。”
“所以要你们收敛些,公安局是双重领导,有市局给他们撑腰,我这个县委书记说话有时人家都不听。”
“东平还是您说了算嘛,李铭剑他也是胳膊掰不过大腿,实在不行就把他弄走嘛。”
齐国运手一挥,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啊,李铭剑是市委书记李建国在常委会上亲自点的将,省委高书记也在关注着他,不简单啊。来一个弄走一个,上边会咋样看我?会说我没有容人之量啊,现在李书记已经对我有了意见,搞不好李铭剑没走,我就得先走了。”齐国运叹了口气,怅然说道。
正说着,电话铃声响了。
“齐书记,您现在在哪里?”电话那头曹海川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在省城,怎么了?”齐国运预感到又出事了。
“早上我被李铭剑给骂了,齐书记你可要救救我呀。”
“你别着急,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大旺村不是出事了吗,我……我……我临时有事儿,没在现场,晚上开会也没去,今天早上我去李铭剑办公室请罪,带了两条烟,他……他就把我臭骂了一顿,看那架势,要撤我的职啊,齐书记,你可千万要救救我呀。”曹海川没敢说实话,齐书记要是知道当时自己是在和小三滚床单,非得把自己大卸八块不可。
“你个混账东西,自己是干啥的不知道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破事儿,发生那么大的事儿不在现场,你这是在找死,别说李县长骂你,我也饶不了你。还给李县长送烟,你猪脑袋呀,脑袋让门框挤扁了?李县长才来,他啥样人你知道吗,你不是没事找事自己往火枪口上撞吗,啊?你早晚得叫女人把你给害死喽,扶不上墙的烂泥。”齐国运是真急眼了,青筋暴起,脸色白的吓人,劈头盖脸地把曹海川骂了一顿,
“齐书记,您骂得对,我该死,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些年为您鞍前马后的份上,您无论如何也要拉我一把啊,您要不管,我就死定了。”曹海川急得语气都变了调,差点哭了。
“哼,”齐国运重重地哼了一声,“自己拉屎还得叫我来给你擦屁股,没用的东西,等我回去再说吧,我不在,李铭剑撤不了你。”
放下电话,曹海川重重地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哼,说得好听,把自己整得多清高似的,救我也就罢了,真要见死不救,大不了鱼死网破,小心我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都给你说出去,临死我也得抓个垫背的。”
“还是去找你姐夫吧,保险点,他还能不管你吗?”妻子王玉萍轻声说道。
“别提他了,他现在就顾自己头上的帽子,哪还顾的上管我,他要是打声招呼,也不至于上次我上副县都没成。”想了想,曹海川还是抓起电话给自己的姐姐拨了过去……
齐国运轻轻地用手锤着自己的额头,叹气道:“真是个愣头青,要不是看在黄市长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他呢,”转过头对陈天鸿说道:“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大旺村还是先别拆了,再出事可就不好收场喽,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加快安置小区的施工进度吧,早点完工,老百姓早点搬进去,就不会有人说什么,那件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好的,安置小区第一期工程主体已经过半了,我会督促加快进度的。”
“王玉满安顿好了吗?千万别闹出人命来,我啊,早晚都得叫你们害死喽。”
“放心吧,齐书记,都安顿好了,别人找不到他。”
齐国运没有说话,转回头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天鸿偷眼瞧着齐国运,心里连连冷笑,都是一条绳子上串的蚂蚱,我出事了,你也甭想跑,你想把自己摘干净了,穿鞋上岸?哼,门都没有。
突然,齐国运右手猛砸了下车门,冒出来这么一句:
“在东平,他李铭剑还翻不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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