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已经不记得童年时接触的第一本课外读物了,只记得五岁那年,背着小小的书包去上学,站在高高的讲台上咿咿呀呀地教小朋友读书,那份自豪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家里并没有太多的藏书,有一次偶然得到一本《格林童话》,喜不自胜,放学之后独自躲在小树林里看,忘记了回家,直到天黑。后来在父亲的办公室翻到了一个大纸箱,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人书:什么《阿凡提的故事》《平原枪声》《精武门》……还有很多破损得厉害,连书名也不得而知了,但我却视若珍宝。那些手绘的黑白图画,给了童年的我多么富足的世界啊!
孩子看书不懂得选择,什么书都看。只要是我感兴趣的,一定要从头至尾细细读过,甚至反反复复地阅读。家里有本讲中草药的书,非常之厚,我一条一条地研读,并到野外一项一项去寻找,把各种中草药挖回家来,想印证一下它的非凡药效。但我始终没有李时珍以身试药的胆略,所以对中国医药的奥妙只能浅尝辄止。
偶有一次,在家中发现了几本名曰《中国作家》的书,大16开,厚厚的,类似于现在的《十月》《收获》等杂志。于是开始疯狂地阅读。很多作品已经记不起名字和内容了,独有一篇武侠小说《冰川天女传》记忆颇深。那时并不知这是谁的作品,只知非常精彩好看。晚上睡觉就把书放在被窝里,等关灯之后打着手电偷偷地看。小说具体的故事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一个奇怪的名字:金世遗,似乎是一个武功奇高的怪人。
武侠小说为我打开了一个神奇的世界,它激起了我对生活的许多热切的幻想和对未来的无限渴望。英雄美人的传奇,就和西方童话里的王子和白雪公主一样充满了诱惑啊,而且,比后者更为豪壮和离奇。我就在那样的故事中沉醉着,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够成为武功盖世的女侠,一袭白衣,绝色倾城……及至后来看到电视剧《小李飞刀》,那种对武侠人物的痴迷和向往又重新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从父亲口中,我也获知了更多关于文学和历史的知识。在当时的我看来,他无疑就是一本大百科全书,因为他什么都懂。三皇五帝、春秋人物、战国风云、隋唐故事,还有我最爱听的《三国演义》《水浒传》,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梁羽生、古龙和金庸,就是我从父亲那里得知的。若干年后,当我再次回忆起父亲当年对我的教诲时,内心对于他仍然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之情。如果说后来的我在文学方面有一点点的悟性的话,完全是因为幼年时父亲对我的启迪。
二
上中学后,读书的热情有增无减,读的内容更加广博。我并没有多余的钱买书,农村的孩子也大抵没有进图书馆读书的幸运,因此我能够接触到的课外书籍少之又少,基本上全靠从同学处借得。
一日,看到某同学手中有一本《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作品选》,大为喜欢,几次三番地恳求,终于借得此书。那些日子,每到下午放学后,便兴奋不已地揣着这本书回到借住的大娘家,在她家门口疏疏落落的梧桐树下,映着对面人家的灯火,陆陆续续地读完全书。那时的感觉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震撼。每一篇文字都如此牵动着我的内心,让我彻底地沉浸下去,整个人一下子都陷入了文字所构建的世界中,无法自拔。最让我肝肠寸断的是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这一篇,曾经看了多遍,一遍遍哭着读完。还有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马克·吐温的《败坏了赫徳莱堡的人》等等很多小说。我把其中的一些句子抄录在笔记簿上,闲暇时拿出来不断阅读品味。
接着又借到了冰心的散文集,如获至宝。我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文字,清澈如碧空,潺潺若小溪,瞬间便浸润了我整个的身心。我开始大量地背诵这些散文,每一篇都不放过。我对文字美的真正体悟,应该就是从冰心开始的吧?
初一时我便开始有了自己的作品集,集子的名字叫《五彩石》。我为它写了一篇长长的序,大意是说女娲炼石补天,人间得以永享安宁幸福;如今我也要用这一粒粒五彩斑斓的“石子”,来装饰我少年的天空,使我的心灵获得自由宁静。《五彩石》收录了我两个学期的习作,诗歌、散文、小说、剧本兼而有之,并且还有我精心绘制的题图和插图。我没有数过里面到底收录了多少篇作品,但它的确很厚。那时我每天都要练笔,只要看到别人作品的题目,就拿它作为题目自己来写,有时一首歌的名字也会激发我写作的灵感。
那个时候班上流行读琼瑶的小说,我一度也曾成为“琼瑶迷”。什么《月朦胧鸟朦胧》、《一帘幽梦》、《几度夕阳红》,那么唯美凄婉的爱情,迷倒了多少中学的小女生。兴之所至,我也依葫芦画瓢,模仿着琼瑶的故事框架,自己写起了爱情小说。呵呵,那是多么好玩的事情!本来预计一节一节地写,最后连在一起,成为一部长篇小说的,可是自己实在是毅力不够,只写了短短的3000字左右就停笔不写了。依稀记得那段故事讲的是一个叫什么玉的绝色女子,在一片灿若暮雪的梨花林中怆然辞世。我们的语文老师姓巩,是一个十分开明的年轻人,英气逼人,他把我那段小说刻印出来,当作文学社的压卷之作供大家欣赏。
三
渐渐地,我的阅读内容变得深刻起来。初二时,语文课本上选编了鲁迅的《少年闰土》《故乡》等文章,我很喜欢,于是在课外找了鲁迅的《野草》《阿Q正传》《狂人日记》《伤逝》等来读。《野草》中的好多篇章,我至今能够倒背如流。鲁迅的文字,犀利而深刻,言简而意丰,对比自己之前读琼瑶作品的经历,我觉得很不好意思。除了文字,鲁迅的思想和人格魅力也深深吸引着我。这个矮小的、瘦弱的、留着八字须的伟人,颠覆了我对文字风花雪月的印象,使我觉出自己的渺小来。
这个时候也读了诸如郁达夫、柔石、周作人等人的文章,对于那个时期的社会和文学,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再就是丁宁的作品《冰花集》,这本书在我的书包里装了很长时间,直到我读得滚瓜烂熟为止。郭沫若的作品仅读过《凤凰涅槃》和话剧《屈原》,外国作品只阅读了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笛福的《鲁宾逊漂流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司汤达的《红与黑》。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后,我意外地得到一本《中国现代作家作品选》,里面就有老师推荐的赵树理的《小二黑结婚》,它生动的故事情节和幽默的语言感染了我,但对它我只能欣赏,不能够模仿,大约是因为我生来就缺乏幽默细胞吧。现在还留有印象的有《潘先生在难中》《骆驼祥子》《茶馆》《莎菲女士的日记》《春蚕》《子夜》等。接下来拿到手的是张恨水的《啼笑因缘》,鸳鸯蝴蝶的做派,但也看得是如痴如醉。暑假里我成天在枣林里看枣,读完了两本有明显政治烙印的书:《金光大道》和《暴风骤雨》,这两本当作故事来读还可以,当作文学的话,太浅薄,没有味道,因此也不甚喜欢。
幸而初中语文教材里有很多的名篇佳章可供欣赏,如沈复的《闲情记趣》、苏轼的《水调歌头》、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左传》中的《曹刿论战》、诸葛亮的《出师表》、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我一篇一篇地吟诵,从中体悟到了古代文学的许多妙处。往往一个学期下来,几乎所有的课文我都能一字不落地背诵,让我的同学羡慕不已。
四
上初三之后大部分的时间用来遨游题海,能用来读书的时间很少。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初中三年的历史课本、政治课本都被我一页页背过了,语文更不在话下。那一年真的是很充实,但又未免太单调,我的读书的欲望一直被遏制着,期待着不久之后的喷薄而出。
初试和复试全部结束了,我考了全镇第一名。一个人去县城体检。我把父亲给我的钱除了车费之外,都毫不犹豫地给了书店。我真是太想、太想读书了!在回来的车上,我认真阅读梁遇春的《春醪集》,感佩于这位五四才子敏捷的文思和渊博的知识。我清楚地记得他写徐志摩时用的一个词“Kiss the fire”(吻火),还有他提到的《古屋之苔》中的那位老人绝望的眼神……
同《春醪集》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本《宋词选》,那本书的封面是古旧的黄色,简单的中国画上竖着印了两行字:“细雨潇潇赏宋词,人生佳境莫如此”。夏秋之交的雨有时也是很恼人的,淅淅沥沥,没完没了。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翻开《宋词选》,开始我的古诗词之旅的。
词一直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文体,总觉得它叮叮咚咚,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音韵之美,尽管当时的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可以想见,我是带着怎样的深情走进这些千年之前的文字的。“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每首词的背后都能想到一个故事,这些故事和词本身一样凄婉动人。读到苏轼的《江城子》的时候,我情不能自已,竟兀自嘤嘤地哭泣起来。
穿越千年,你终于还是走进我的心里来了!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又仿佛近在咫尺,这种感觉,历久弥新。
五
上了师范,阅读的时间充裕了很多,再加之父亲每月总要给我一笔在当时看来是“巨额”的生活费,我如鱼得水。乾县街道上的每一家书店,都成了我阅读的天堂。从这时起我开始订阅《诗刊》、《收获》等杂志,也开始阅读同学们手中的《读者》《青年文摘》等。那时的《诗刊》选诗是很严格的,我也因此得以读到一些真正的好诗,如刘湛秋、邹静之的诗作。
每期的《小说月报》《小小说选刊》是必看的,当时文学界比较有名的小说家,我都能叫上名字,说出他们的作品名称。但我最爱看的还是散文。师范毕业的那年,我把自己买的《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美文》拿出来整理,留存下来的竟还有近百本之多,期间还有很多是被同学借走了未还的。
泰戈尔的诗集买了两次,第一本几经翻阅,破旧得不成样子,又买了同样的一本,依然爱不释手。《红楼梦》记不清读了多少遍,旁边的注加得密密麻麻,最后都散成一张一张的了,于是也买了第二本。余秋雨的散文集《文化苦旅》是同桌送的,贾平凹的散文小说集是朋友介绍的,巴金的激流三部曲、萧红的《呼兰河畔》、沈从文的《边城》、钱钟书的《围城》、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还有柳青、邹志安、陈忠实、峭石等所谓“陕军东征”代表作家的作品也有涉猎。
现代诗歌喜欢读戴望舒、徐志摩的,他二人的诗集也都买了下来。台湾的国学传统浓厚,因而诗人也比较有古典气质,属于我钟情的那种,于是一度也迷恋席慕容、余光中、纪弦等人。
外国作品读得不多,能记起来的只有托尔斯泰的《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米切尔的《飘》、夏绿蒂·勃朗特的《简·爱》、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考琳·麦卡洛的《荆棘鸟》,大仲马的《茶花女》、《基督山伯爵》,莫泊桑的《羊脂球》等。
这一时期,我频繁地出入学校的图书馆,在那些陈旧的书籍中居然也找到了不少宝藏。我用心地做着笔记,浸润在文字的芳香中。
96年我被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院破格录取为首届“少年作家班”学员,发表了一些诗歌散文之类的文字,还幸运的成为该年度为数不多的优秀学员之一;97年我报名参加了全国统一的自学考试,我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国现代文学史》《外国文学史》《训诂学》《红楼梦研究》等课程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想,这些首先应该归功于我在课堂之外的阅读吧?
六
但总的来说,我的阅读面还是相当窄的,仅仅停留在文学方面。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我逐渐有意识地找一些历史、哲学、宗教、心理学、经济学方面的书来阅读。《上下五千年》自不消说,对关于二战人物的一系列传记尤其感兴趣,还有陆陆续续读到的《丝绸之路》《亚洲史》《欧洲史》,也使我获益匪浅。《菜根谭》《老子》《庄子》是中国的哲学著作,自然免不了要细细研读一番。心理学著作看着有点发懵,所以只读了很有限的几本,如弗洛伊德的《生命的舞蹈》,蒙田的《心灵的歌吟》等。也因为职业的关系,研读了一些教育名家的著作,如李镇西、韩军、窦桂梅、高万祥等人的教育论著和课堂实录。
当然接触最多的还是文学作品。从罗马史诗、希腊神话到雪莱、拜伦的诗作,从《诗经》《论语》《楚辞》到《东周列国志》《史记》,从唐诗宋词到明清笔记,都泛泛读过。令我高兴的是,我终于拥有了梦寐以求的《全宋词》,又大又厚的三本,选词全面,注释详尽,让我大快朵颐。纳兰容若的《饮水词》也是很独到的,一首一首抄过去尚不能尽兴,闻知新近又出版了一本《纳兰词笺注》,几次三番去书店搜寻也未找到,实为憾事。
张爱玲的全集买过三次。第一本翻烂了,第二本弄丢了,无奈之下又在网上订购了整套的《张爱玲全集》,妥善保存,不再外借了。围绕着张爱玲,与她相关的书籍也一并纳入购买范畴:苏青、胡兰成以及叙述张爱玲生平的各类传记、照片集。对张爱玲的痴迷由此可见一斑。
还有南怀瑾先生的著作,也是一整套地买回来,共有十卷之多。在纷杂喧嚣的生活中,手握香茗,静心倾听先生讲解《易经》、禅宗与道家、金刚经、大学等,体悟内外兼修之道,也是一件难得的美事。此前亦曾读过几本佛学著作,也算与菩提有几分渊源吧。
海子、顾城、舒婷等诗人是数年前就熟知的,也确有几首至今能够琅琅成诵:“从今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纯的歌曲……决不做攀援的凌霄……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时光流逝,但这些诗句却开在我的心中,芳香永驻。我想,一个诗人,有那么一首,有那么几句能够世代流传下来,他的生命真可以说得上永垂不朽了。这,比之于在历史上曾经权倾一时、富甲一方的人物,岂不是更有价值?
当然还不止这些。很多零零散散读到的,断断续续看完的,都不在此列。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讲的人生三境,我大抵只到达第一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浮光掠影、不求甚解的读书方式,使我很难超越自己,上升到更高的层次,这真是一个致命的缺点。
简书无戒90天训练营第十四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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