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村东头的石子路走二三里就是林场,林场没多少房屋,只有一间护林人的瓦房和一座距今约二百年的龙王庙。寺庙不大,属于徽派典型的砖瓦房,单门头,石灰墙。进门即为大殿,大殿上方端坐着一座金身龙王像,龙头官袍,手持圭牌,庄严而神秘。龙王两侧分站两个夜叉,持钢叉,袒上身,怒目獠牙,甚是吓人。神像前摆放了一张直条供桌,刷了旧红漆,古朴而厚重。供桌下面摆了几个草铺团,不远处放就了一个松木打就的功德箱,上书着“功德无量”四个繁体墨字。青砖铺就的地面有些潮湿。大殿两侧开了两间偏房,较大殿面积小一些,两间房一间供净瓶观音像,一间住人。守庙的老人住在左侧的偏房,算是这座寺庙的唯一负责人。
老人信佛,圆脸慈目,高颧骨,留长须。走起路来背手弓背,白日里爱在庙前的砖炉前走走停停。至于老人的来历,村里人都不甚了解,但有个说法却流传较广,说是与他早年间的一则梦有关。梦里老人与佛相遇,
老人问佛:“信徒欲发大愿,不知从何起?”
佛问:“汝愿何往?”
老人答:“愿往东”
佛回:“见道可停,遇佛即醒”
据说梦醒后,老人便开了悟,离家向东走,先后去过不少寺庙,直到来到龙王庙,见此庙即供道,又供佛,便留了下来,至此再未离开。村里人对于佛祖开悟之说大多深信不疑。但对于别人的询问,老人却都是连说:“不相干,不相干”。这个村里人眼中略显神秘的人,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个外来人,至于其他,大多只是村里人的闲谈罢了,可信的不多。但这个有趣的梦却总能让人遐想。
平日里,无甚大事,大人们极少来庙里。而孩子们却极喜来这玩,爱越过大殿的高门槛打探龙王爷的白胡须,爱翻过竹栅栏去饮古井里的水,也爱到庙前不远处的河水中摸鱼摸虾。每每来庙里时,也总会被老人拉去攀谈,问多大,姓什么,叫什么。然后就会说一些,你大(爸)我识得,你家还有谁等等小事。孩子们生性爱玩,不大爱和他聊这些,都是聊不多久就跑开。但我们却很喜欢听他聊一些鬼呀神呀的一些传说,也爱他给我们打卦。
老人打卦对孩子是不收费的,照他的说法是孩子小,测得不作数的。那时的我们总爱让他给我们算卦。小手摇着大竹筒,看着卦签从筒中落出,总能勾起自己的好奇心。每当这时,他总会码起老花镜,皱着眉头,使劲地去看清签上的字,再缓缓的走向签文架,找着对应的文字,然后慢条斯理的读着:“君须悟,勿误疑,有平路,任驱驰,随时变易,件件咸宜”之类的文字。然而无论文字写啥,他都不做解释,皆说好卦。接着就是我们拿着签条,嚷着自己的签是最好的。他也都会附和着:“都好,都好”。
由于村里人相信老人是开了悟的人。因此,不管谁家出了点事都会来问问他。那年运动,村里倒了祠堂,销了牌位,寺庙却在他的坚持下留了下来。村里人敬他,愿意留个住处给他。八十年代末,村里又开始修祠堂,问他该如何选址,是选原来的位置,还是另选别处?老人想了想,没说话。几天后他独自一人从林场带来一捆树苗,在祠堂原址的废墟旁栽了几排株树。并指着西边三百米的地方向别人说:“新祠堂就建在那吧,那里地势高,有大气象”。几年后,村里发水,圩子缺口,水从东边漫过来,夹着大量泥石,却在祠堂旁的株树林减了速,未能没到祠堂。自此后,村里人更加坚信,老人藏有相天之术。
两千年初,老人止了卦,开始专心建砖塔。村里人都说老人是发了大愿,是死了要往极乐的人。建塔期间,我去过几次庙里。那时的他,背更加的佝偻了,嘴角也因为年迈往里缩的更紧了。我问他:“这塔是修来干嘛的?”,他淡淡地答道:“渡人也渡己,修佛也修众生”。那一刻,我好像从他那暗淡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个他,执着而坚定。由于人手和资金问题,砖塔修了数年才建成。塔修成的那天,老人在塔前烧了本手抄《金刚经》,并作僧人状行了三拜。至此后,老人身体日下,便不再出门了,守着寺庙,也守着塔。村里人念他孤苦,给乡里去了信,想接他去乡里养老院度日。但被他婉言拒绝。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几年前我第一次去四川前,那时的他已经经不起久站了,气息也淡了很多,我两坐在寺庙的门槛上闲谈,
他问我:“听你大说,你要出远门了,这次是要去哪?”
我答道:“四川”
他回到:“四川有个峨眉山,离天只有三尺三”
我回道:“四川还有青城山,青羊宫呢”
他笑了,我也笑了,那一天,我两聊得都很开心。
去年秋时,村里来电话,希望我给老人的墓碑想个题字,我这才得知他离世的消息,伤感半日。听村长说老人走的很平淡,离世前对着村里人说:“我一生,有一憾事,心未净,未曾为僧。因此,我死后,余钱尽捐,尸骨不入砖塔,留方寸地掩埋即可”。
后来村里人在寺庙后的竹林给老人建了碑,上书着“本地居士甘平礼”几个大字。老人走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去了趟峨眉,站在金顶,看着头上的蓝天,想起那三尺三的传说,我在想或许真有那么一刻,老人也曾来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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