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些天去参加了一个同学父亲的葬礼,刚到村子外面就听见空气中飘荡着的哀乐,天上正下着小雨,让人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路旁用帆布盖顶连成一片长长的灵棚,人来人往,虽匆忙但有序。看着这一切,我的思绪慢慢变得恍惚,仿佛穿过匆匆忙忙的人群,回到我外婆的葬礼上。那时也是吹奏着同样的哀乐,母亲和舅父们的哭声已经变得嘶哑而呜咽。不过天气比此时要更加的凄冷,外面还飘着雪,刮着刺骨的寒风,这场景经常会浮现在我的目前。虽然已有十几年了,却历久弥新,不能忘却。
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外婆家长大的,在我的印象里,外婆长的慈眉善目,对人总是那样的温和而敦厚,她好像从来就没有发过脾气,尢其是对我更是宠爱有加。
02
等我到医院去探望外婆时,她已经住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医院了,眼睛在一年前已经完全失明,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口里叫着我的乳名,一遍遍的说着:"外甥是公家人,忙,不用专门来看我,我好着哩"。自从参加工作以后,去外婆家的次数愈来愈少,好像除了逢年过节随父母去看望外公外婆,其它时间很少能去一趟。母亲为此没少发牢骚,可外婆从来没有任何怨言,而且还会劝母亲说:"外甥是公家人,由不得他啊"。在外婆的印象里,给公家工作是无比神圣的,干的是正事是大事,每天都很忙的。虽然我也成了家,可外婆仍然把我当成小孩子一般,时时牵挂着我,时不时托人带一些花生油、地瓜等土特产给我,对所托之人总要千嘱咐万叮咛的,唯恐出错。
韶光易逝,岁月无情,自己在一年年长大,可事业上却坎坎坷坷,一筹莫展,总感觉有愧于外婆对我的期望,尽管外婆从没有仔细问过我的工作。于是外婆家去的就更少了,外婆在故去两三年前就已经很少能下床了,我每次过年随父母去看望她时总是匆匆地去又匆匆地走,并没有去注意外婆身体的变化,只是看到外公的背比以前弯的更加厉害了。
03
外婆一生辛劳,共生了九个孩子。头一个孩子在六岁时因病夭折,以后又生了两个女儿六个儿子,母亲排老二。日子自然是过得异常艰辛,外公又自幼喜唱京戏,一生痴迷于此。经常领戏友回家唱戏而后在家一起吃饭,使得本就时时有断粮之虞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有一次外公又带人回家吃饭,可家里却没有一点粮食,外公便觉得丢了面子,一气之下,将家中唯一的口粮一锅稀饭扔到了院子里,外婆为此不知流了多少伤心的眼泪。本来家庭生活就困难,外公的侄女又是个孤儿,于是一并抚养,到后来孩子渐多,生活日见拮据,只好将大姨过继给外婆的姐姐,大姨每次到我家和母亲聊起这段往事时总要发一番感慨,有时说着说着还会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等到舅父渐渐长大,都先后去了东北,这在我们老家是十分常见的,因为我们那儿当时实在是太穷了,管这叫"闯关东"。到了那里,不但能吃上饭,而且还能说上一房媳妇,如果在老家的话,穷的厉害的要打光棍的。
04
虽然外婆家生活十分拮据,但对于我却是享受着贵宾般的待遇,时不时的会吃到一些稀缺的东西,印象最深的是每到暑期时外公总会想方设法的弄个很大的西瓜回来,泡在凉水缸里一夜,然后捞出来让我用勺子挖着吃,大人当时是否能够吃得到,我已经没有印象了。那时外婆家住在临街的三间房,房后面是一个空旷的院落,大约有八九间房子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是那样的宽阔,院子里栽了很多的树,每年到夏天时院子里会长出很多的蝉-我们老家叫知了的一种昆虫,特别是在雨后的傍晚会有更大的收获。那时大舅父、三舅父、四舅父都已经去"闯关东"了,二舅父好像也去过东北,只是在那儿呆的时间不是很长就回来了,所以我常见到的就只有二舅父、五舅父、六舅父了。
因为外婆对我格外偏爱,总会想方设法的弄一些好东西给我吃,在我幼时的眼里,外婆家比我家生活要好的多。但促使我在外婆家久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比在家里有更多的好东西吃,而是在我们村有个书记叫"大老刘",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叫什么。只记得他要求男女老少都要下地干活,谁也不能在街上闲玩,如果要让他看见我们小孩在玩耍的话,会很严厉的训斥我们一顿,当时在村里跟我同龄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害怕"大老刘"的。虽然在外婆家住时间久了,也会很想家,想自己的父母,可一想起"大老刘"狰狞的面孔总让人不寒而栗,就这样几乎成年累月的住在外婆家,几乎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外婆家成了我的第二故乡。后来"大老刘"被撤了职,还开了一次批斗会,慑于他的余威,我既没有参加他的批斗会也没有从外婆家回去,直到我上小学。
05
外婆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人,没有放脚,裹着小脚走路总是颤颤微微、摇摇晃晃的,我到处疯玩的时候,外婆是很难追的上我的。记得有一次,在没有大人领我玩耍时,我独自一个人去了村西的大河,我们那儿叫茅河,河岸是很大的一片树林,生长的十分茂密,我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对一个孩子来说,那种孤独与恐惧是可想而知的。外婆在得知我失踪以后,几乎发动了全村她所能调动的力量去寻找,最后在天已漆黑一片时,外婆才在树林里找到我。后来母亲告诉我,外婆为了找我几乎找遍了整片树林,用她那双颤微的小脚。为此外婆好长时间脚都不能走路。外婆踮着小脚晃动着身子,一面喊着我的乳名,在树林中行走的样子时时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如同深深的烙印一般,虽经时光流转却不能忘记。
外婆虽然一生清苦,儿女却都十分孝顺,这一直在外婆那里引以为傲。妯娌之间也相处融洽,兄弟之间更是几乎从没有红过脸。三舅父、五舅父更是至孝,五舅父是考学出来的,是全家唯一一个吃国库粮的,在县城里工作。在外婆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回家过年,为此五舅母没少和他闹矛盾,其中有一年因为舅母坚持,便没有回去,在我父母那里过的。除夕夜五舅父因为没能和外婆一起过显得十分伤感,还喝了很多的闷酒,最后酩酊大醉。从那年以后舅母再没有反对回家过年这件事,一直到外婆去世。
06
外婆最终还是在医院里过的年,尽管她一再地说要回家过年。因为外婆的病,那年除夕夜过的有些沉重,大家都高兴不起来,母亲和五舅父还在医院值了一夜的班。在正月初四那天,舅父们悄悄的把外婆接回了老家。我是初六那天去的外婆家,那天外婆精神格外的好,脸上显出少有的红润,拉着我的手说了好多的话。后来母亲告诉我,在我走后不久,外婆便咽了气。三舅父因为去车站送我,外婆辞世时他没能守在身边,回家后就放声大哭、后悔不迭。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或许正是外婆的回光返照,外婆在临终前见到她所想见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我,她可以安心的走了。我却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总觉的失悔于外婆,外婆对于我的爱是那样的无私和执着,而我在外婆健在之年,又给了她多少慰藉呢?这么多年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又有几分想到过亲情的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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