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脚印

那个下雪的冬天，那个连鸡都不愿报晓的寒冷的清晨。河里的冰结得好厚，人们要到河边洗菜，必须要排开积雪，使劲用锄头才能勉强敲开一个裂口。

大人小孩的手都被冻得通红，有的裂开口子，有的生了冻疮，又痒又疼。很多人脸上、耳朵都被冻破，那种滋味我都尝过。

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尖尖的，倒挂的玉笋一般，整齐的一排挂在低矮的房檐下，像是晶莹的珠帘，又像是叮当响的风铃，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每一个打量它们的人。

村庄、道路、房屋，树木，上下一白，唯有远处的雪地上留下几串鬼鬼祟祟的脚印。

那时，我得上学，得走很远很远的路。根本不像现在，大雪封路就可以放假。

风吹得门都关不上，我却还要逆风而行。我哆嗦着，犹豫着。妈妈看出了我的害怕，随口说了句，下这么大雪，路也不好走，要不今天就别去了。我很想退回来，待在能遮风挡雪的家中。

“不行，只要学校不放假，都必须去。哪有读书不吃苦的？”冰冷的声音从高大威严的父亲口中传出。我知道自己退无可退。硬着头皮挣扎在寒风和白雪布下的罗网中。

那时我上初三，我不怕风，也不怕雪，甚至还有点喜欢那把一切肮脏和丑陋都掩盖的白色精灵。

可是我怕荒野那不知来由的小小的脚印。

我的上学之路，没有大路可走，必须穿越一片可怕的坟地。平常那条路还有人走，不是那么恐怖，可是这雪花飞舞、积雪过膝的严寒天气，谁还会一大早行走？

我怀揣着梦魇般恐惧的心情，趔趔趄趄的在雪野上逆行。风吹草动的声响都会拉扯着我紧张的神经。

脚印！脚印!可怕的脚印！

我不敢叫出声，可是我心里已经在声嘶力竭。

眼泪无声的在脸上肆虐，茫茫的雪地变得模糊了，手脚上冻疮的疼痛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心里一直在嘀咕，是狼的脚印吗？那么小？

又一直在祈祷，不是，一定不是的。也许是野兔、野猫或者是野鸡的脚印。

一边流泪，一边挣扎，也不知摔了几跤，连滚带爬地走过了危险地带。

走过一片村庄，听到有人声，我那跳出咽喉的心才又跳回去。

擦干泪水，使劲拍打身上的雪花，猛然发现我的套鞋（夏季防水的鞋子）里塞满了雪。有些已经被体温融化，打了补丁的袜子早已经湿透，冰冷的双脚已经失去了知觉，里面的衣服因为过度的紧张也已经被汗水浸透，此时却像穿着一件冰衣那样膈应。

到学校还有一段路，我去还是不去？心里又在犯愁。

去了，我浑身湿透怎么办？不去，那一张威严的脸会不能容忍我的懈怠。

彷徨了许久，我还是拖着麻木的双腿亦步亦趋艰难地走到了学校。

我根本听不了课，浑身像筛糠一般一个劲打颤，我使出洪荒之力也压制不住这种颤抖，满脸涨得通红，坐也坐不住。

老师吓了一跳，赶紧让我回家，我不想回家，可是又不得不回家。

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家长来接的说法。我呜咽着，又迎着寒风、踩着没膝的琼浆碎玉，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挣扎着回到家里。

妈妈一见我那满脸赤杠的样子，心疼地一把拉住我，伸出满是裂纹的粗糙的双手，在我额头上摸了摸。

“发热了？怎么会这样？”

我把书包一扔，抱住妈妈嚎啕大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通过泪水发泄出来。

妈妈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拍着我的头，嘴里不停的安慰我：“好了，别怕，不去上学了，在家歇着。”

在母亲的安抚下，我的情绪稳定下来。

母亲找来棉鞋和袜子，让我用热水泡泡脚。我的脚后跟已经被磨破，和袜子粘在一起，脱不下来。我的泪水又来了。

母亲小心翼翼地把袜子浸湿，一点点把袜子同磨破的皮肤分开，我的脚渐渐有了知觉，立马又痒得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