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李逍遥今年十五，此刻在被窝里睡梦正酣，村里的小孩编了句顺口溜调侃他：“小李子，志气高，想学仙剑登云霄，日上三竿不觉醒，天天梦里乐淘淘。”
还真是相当传神。
不过，不得不说，这小子倒是遗传了他爹的好皮囊：五官清秀干净，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一下，嘴唇微微嘟着，看样子，若是不叫他是不会醒了。
李大娘踌躇了一下，狠了狠心，伸出一只手，揪住李逍遥的耳朵。
“啊呀——！”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不论是客栈门口洗衣的张大妈，还是隔壁锄地的丁老汉，通通都听到了。
只是就算听到，也只能哂笑摇头，十几年来，这情景几乎天天上演，早已见怪不怪。
“婶婶！你能不能轻点，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李家可就绝后啦！”李逍遥揉着刚才被捏的地方，哇啦哇啦地说个不停。
“什么三长两短？你瞎说个什么？！”李大娘忽然脸色一变，抡起手中的锅铲作势要敲。
“哎呀呀！”李逍遥赶忙跳起来，婶婶今天怎么火气这么大？“我起来还不行么？起来还不行么？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哦……”李大娘发觉不妥，顿了顿，又厉声道：“大年初一！都不知道说点吉利话吗？要提醒你多少次？”
“……对哦，今天是大年初一……”李逍遥揉了揉眼睛，只是呆滞一瞬便汇聚了神采，伸出双手，笑嘻嘻道：“婶婶，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拿你个头啊！”李大娘怼了一句，道：“先把饭吃了！要不就凉了！”
李逍遥吐了吐舌头，一睁眼就闻到饭香，起得晚自然肚子饿，但是刚才光顾着跟婶婶发牢骚可。穿好衣服站起身，抬眼看到桌上满满的菜饭，李逍遥惊讶道：“哈！这大年初一，吃得也太丰盛了！”
有汤圆、有春卷、有寿桃包、水晶丸子、臊子面、奶汤鲫鱼，甚至，还有金黄色的太后饼，不仅味道浓郁，而且色泽丰富，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李逍遥搓了搓手，对婶婶不好意思道：“婶婶啊，你一大早就做这么多菜，起得很早吧！一起吃一起吃，唔……真是辛苦了！”他记得这个太后饼。相传是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最喜欢吃的东西，因此得名。太后饼做法繁复，要将面团抹猪板油泥，面不能揉得太硬，也不能太软，猪油要一层一层抹得均匀，擀成饼坯后遍涂蜂蜜，还是要到十里坡采摘的野生蜂蜜，然后小火烘半个时辰，烘至金黄色。他很小的时候，爹娘把托付给婶婶，那时候婶婶做了一次，柔软可口，甜而不低。后来，婶婶都懒得做了，说没那个闲情逸致，甚至都不告诉来打尖的人店里有这道菜。
其实啊，婶婶光靠这道点心，都可以驰名余杭县了，啧啧……
他拿起一张太后饼，指尖还能感受到热度，想来婶婶是不想他睡太久，错过这顿好饭，才硬要把他叫醒的，真是用心良苦啊！
想到这，李逍遥心底冒起了感激的小泡泡，“婶婶……嗷，你怎么不吃？好好吃哦！”舌尖一触到那酥脆香甜的口感，味蕾便被激活，整个人都跟着振奋起来，他忍不住开始狼吞虎咽。
“你吃吧！”李大娘微笑看着他，并不动手：“我已经吃过了。——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半晌过后。
李逍遥抹了抹油渍麻花的嘴，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地看着婶婶，忍不住赞叹：“太好吃啦！不过婶婶，你干嘛一脸严肃的样子？出大事了吗？”
李大娘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出去一段日子……”
“什么？！呵呵！太好了！这下子可没有人管我了！”没有预想中的伤感和疑问，这半大的小伙子兴奋得手舞足蹈。
婶婶只是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李逍遥忽然觉得自己这副喜形于色的模样有些讨打，刚刚还吃了人家做的饭，于是他赶忙安静下来，讨好道：“嗳……问一下，一段日子是多少天？”
李大娘目光移向窗外，悠悠道：“少则八、九月，多则一年，我想事情就可以办完了。”
“到底什么事啊？”李逍遥盯了她一会儿，感觉她不像是在说笑，不由得正色道：“要出去这么久？不如带我一起去吧，我武功高强，可以保护婶婶！”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保护我？”李大娘摆出嫌弃的模样，戳了戳李逍遥的额头，有些犹豫道：“是一个江湖上的朋友惹上点麻烦，这件事……与你无关！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干什么！”
“一个朋友哦？！”李逍遥挑了挑眉梢，看着李大娘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笑眯眯地问：“比我叔叔怎样？”
“胡说什么！？”李大娘站起身，佯装要打他，李逍遥连忙站起来躲闪。
也好，让他往这个方向想，倒是不会有太多担心：“总之，客栈交给你了，也不要你赚钱，只要能养活你自己就好了。”
看她样子，这是非走不可了，不过，倒也没啥……李逍遥这样想着，忽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行不行！我都不会煮饭怎么办？”顿了顿，试探道：“要不让秀兰和香兰来帮忙？”
李大娘摇头：“你丁大伯把两个女儿宝贝得什么似的，怎么肯让她们来帮忙？这不客栈里放着一个现成的吗？”
“啊？现成的？”李逍遥瞪大了眼睛，“谁？”
“哎呀！看我这记性！”李大娘猛地一拍脑袋，对李逍遥道：“今早，我的老朋友带着一个小姑娘来我们客栈，小姑娘叫赵灵儿，比你小三岁，灵儿这小姑娘嘛，长得漂亮，手艺还真不错！让她帮忙就好了。”
“灵儿？人在哪？”李逍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往门口张望，刚刚婶婶是说，长得漂亮是吧？只是，这门口好像没什么人啊……李逍遥嘴里念叨着：“就这一早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灵妹妹？婶婶，你的哪个朋友？”
“人在厨房练手呢！哪个朋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不认识，肯定不是坏人就好……”李大娘似乎不想多谈，“好好经营客栈，还有，保护好灵儿。人家可是好人家的女儿，知道不？”
李逍遥只得唯唯点头，心里越发好奇。
李大娘又唠唠叨叨叮嘱了半天，包括什么客人进店要怎么招待，每间房每道菜卖多少钱，一定要耐心对待客人，和颜悦色，绝对不能对客人摆脸色，有些山货、水果什么的配菜，可以在附近找到，不用每次都去菜市场买，太费钱，正好还可以带灵儿到处转转，但不要玩得太久，累了就赶紧回来，也不要跑太远，出门要当心点，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直到李逍遥重新睡眼惺忪，哈欠连连，李大娘终于打住。
“哎……”李大娘看着他的样子，似是怜惜、似是不舍，“总而言之，你们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客栈。我今天就启程。”
李逍遥这时才惊觉，再次瞪大眼睛，道：“今天？今天就走？”
李大娘点点头。
他静静地看着婶婶一身粗布、略显佝偻的腰身，还有头发……婶婶的头发，就这么随意地挽成一个不太好看的髻，他还记得小时候，婶婶的长发又黑又亮，如今，怎么也填了银丝？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情绪忽然沉了下去，外面这么冷，又是大年初一，非要在这个时候走吗？就不能等天暖和点？这个叔叔……还真不知道疼人！
心思兜兜转转，像一片秋叶落到小溪间，打了个旋，顺流漂走了。
“婶婶……”李逍遥嘴唇翕动着，望着李大娘欲言又止。
“干嘛？”李大娘仍是绷着脸，眼神却又几分怯，生怕自己心软，或者他说出什么话，这就走不成了。
“那个……”李逍遥挠了挠眉心，小声嗫嚅道：“红包，还没给我呢……”
“客栈都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李大娘吼了一声，转身欲走。
“好吧！那……”李逍遥看着婶婶的背影，轻声道：“路上小心，别忘了，打听我爹娘的消息……”
李大娘健硕的肩膀微微一抖，并没有回头，只是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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