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中华史《汉武的帝国》 第五章:是非功过之罪功岂在悔轮台改
艺凡:接前文,汉武帝到底是什么家?
易中天:汉武帝其实很可怜。本始二年,汉宣帝下诏,要为汉武帝立庙设乐。这当然是一件大事。此前,仅高皇帝刘邦和文皇帝刘恒有,庙号为高祖和太宗,惠帝和景帝就只有谥号。宣帝认为,他的曾祖父刘彻也该有庙号。何况,武皇帝也当得起。
艺凡:汉武帝应该有。
易中天:然而一位名叫夏侯胜的儒生却公开反对,理由是汉武帝好大喜功,穷兵黩武,杀人无数,挥霍无度,以至于赤野千里,民不聊生。如此毫无仁德,岂能有庙号?
艺凡:公然唱反调?
易中天:公卿们一齐责备夏侯胜说:这是圣意,岂能反对?夏侯胜却说:圣意又怎么样?人臣之义在直言。话已出口,万死不辞!当然,为武帝立庙的提案仍被通过,庙号世宗。但夏侯胜的反对意见也被如实记录,并流传下来。他本人则在坐了两年牢后被释放,而且受到汉宣帝的礼遇。这说明什么呢?
艺凡:说明什么?
易中天:第一,汉代的言论相当自由。第二,夏侯胜的批评基本属实。但是,汉武帝在古代挨儒家的骂,在近现代却又因尊儒而挨批,这就太里外不是人了。汉武帝的雄才大略毋庸置疑,最大过失却不在连年用兵,而在罢黜百家。这未尝没有道理。
艺凡:为什么说有道理呢?
易中天:思想文化领域是不能一家独尊的。因为没有百家就没有争鸣,没有争鸣就没有思想,没有思想就不会有风骨和气节。问题在于,这祸胎真是汉武帝种下的吗?
艺凡:不是吗?
易中天:未必。汉武帝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有条件的,那就是仅限于官学范围。也就是说,罢黜百家,只是诸子不设博士官;独尊儒术,也只是饱读诗书更容易走上仕途。至于民间,则百家既未罢黜,儒术也不独尊。而且汉武帝用人儒家赞比很少。
艺凡:儒学真正成为统治思想,是在什么时候?
易中天:不早于宋元。至于百家罢尽,万马齐喑,则是朱元璋和乾隆帝设文字狱之后的事情。汉,却是霸道的。同样,汉也是开放的。
艺凡:怎么说呢?
易中天:长安城里住满了世界各国的商人和使者,离宫别馆旁也种满了苜蓿和葡萄。深眼多须的外国人,在长安的街市上讨价还价,并坚持着女士优先的习俗,皇上看了却乐不可支。汉武帝是不会画地为牢的。他也不会因为董仲舒的一席话,就皈依了孔门,并关上其他的窗户。
艺凡:武帝并不当真热衷儒术。
易中天:他喜欢的也不是董仲舒那样的“纯儒”,而是公孙弘那样的“杂儒”,以及张汤那样能用儒术装点门面的文吏。儒术与法术杂糅,王道与霸道并用,才是他的真面目。
艺凡:那么,汉武帝就没有留下祸胎吗?
易中天:当然有。且听下回分解,帝国是怎样炼成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