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五岁
隔壁班的桃子拿到了她妈妈刚出国带回来的芭比娃娃,金黄色的大卷发和粉红色的蓬蓬裙就像吸铁石一般吸引着我的目光。同学们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着那个精致的小玩具,我伸长了脖子涨红了脸,还是只能看到娃娃头上那个亮晶晶的银色王冠。
回到家,我把桃子拥有新玩具的事情告诉了妈妈,妈妈语重心长的告诉我:“懂事的孩子不需要玩具,只有爱慕虚荣的小朋友才会因为有了新玩具而高兴。”我没再说话,心里回荡着妈妈的话语,悄悄低下了头。
时隔几日,在妈妈带我上街的时候,路过了一个精美的玩具店,橱窗里穿着公主裙的娃娃像极了桃子的芭比娃娃,我顿时就像被施了魔法,再也移不开半步,妈妈蹲下来对我说:“妈妈之前怎么告诉你的,要做一个懂事的乖孩子,爸爸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我死死的盯着橱窗下三位数的标价,心里想着爸爸妈妈上班已经那么辛苦了,我不能在任性的想要那么贵的玩具,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一定要做个懂事的乖孩子。
于是我在同龄人中少了些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却被冠上了“懂事”的称号,看着大人们对我称赞的神情,本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可我却觉得心里空空的,少了点什么。
0.2
十六岁
转眼就到了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看着自己不上不下的语文成绩,心不由的往下一沉。都说女生学文,男生学理,似乎是性别决定了天分,但我偏偏却是倒了过来,只有看着演算本上一道道的数学公式我才会有心安的感觉。
第一次模拟考后,我怀揣着高分的数学试卷,忐忑的回到了家,心里默默做好了学理的打算。妈妈在看过我的卷子后,温柔的对我说:“女孩子都是学文的,只有男孩子才会去学理,你去男孩子堆里,会学坏的。”我像一颗被开水浇了的白菜,顿时蔫了下来,或许是看我有心有不甘的表情,妈妈继续劝导我,“爸爸妈妈都是过来人,肯定只会为你着想啊。”
“懂事”的我即使有千言万语,也默默的咽了回去。是啊,爸爸妈妈经验肯定比我丰富,他们只会对我好,怎么会害我呢,只有听他们的话才能对得起他们的好啊。于是我按部就班,进入了文科班,看着友好的新同学们,一时间,我手足无措。
0.3
十八岁
转眼到了毕业的时候,我看着屏幕中那个由自己辛苦打拼得到的分数,心里雀跃不已,甚至已经自己偷偷查阅了各个大学的资料,心中早钦定了想要去的大学,大考过后,我与同学们愉快的洽谈,还拉帮结伙了几个“未来校友”。
然而我理想的新生活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掐死在了摇篮,妈妈看着我填报的志愿,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这个大学离家那么远,是不是很长时间都不能回家了啊。”这个问题就像鱼刺一样,卡的我说不出话来。“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你又要离家那么远……”我看着妈妈难为的表情,心又松动了。
记得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个把人生的每一年比作每一个格子的图片,若是一年只回家一次,那我陪伴父母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个月。他们含辛茹苦的照顾了我那么久,如今我却要远走高飞,我想象着他们孤独生活的样子,有些热泪盈眶。我得报答他们,我坚定的告诉自己。
于是我放弃了那个我梦中的学府,选择了一所离家近的学校,每周可以回来一次。我走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坐在拥挤的地铁里,晚上做梦的时候我还是会梦到我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了自己想要的人生,但是醒来,却只能马不停蹄的往家赶去。
0.4
二十五岁
我谈恋爱了。
我们在网上聊了一个月,仅见过一次面,但是他对我很好,每逢节假日都会给我买很多的礼物,我把这些照片晒到了朋友圈,得到了不少祝福:“他对你真好!”朋友们都这么说。国庆长假的时候,他主动要来我的城市见我,为此我辗转反侧了一整夜,有激动,也有担忧。
第二天我们如约在车站见面,他却带我来到了早已预定好的酒店,他在房间里疯狂的亲吻我,提出想和我发生关系,我看着这个眼前这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刚想把拒绝说出口,他却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我对你那么好,难道还不够吗?”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
我沉默了,是啊,他对我那么好,我用身体回报他有什么不对,我们是恋人,应该彼此信任,他对我那么好,不会有错的。我收回我抗拒的双手,任由对面这个只认识了几个月的人摆弄。有那么一瞬间,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不好。但仅仅是一瞬间,还没等我来得及思考,眼前的人就压了上来。
三个月后,我们分手了,我看着渐渐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和满朋友圈的“他对你好”,觉得像被一条温柔的毒蛇绕紧了喉咙,闷得慌。
0.5
三十岁
我渐渐事业有成,从刚从学校毕业到现在,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和资源,本以为生活就应该像这样努力下去,却被一通电话叫回了家。
家中,妈妈的对面多了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她热情的招呼着我,给我介绍到:“这是你博阿姨的儿子,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我小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人,妈妈误以为我对他有兴趣,赶忙拉我坐了下来,“三十岁了,就要赶紧找个老实点的人嫁了,这个小伙子是美国回来的,可有文化了,妈妈选的一定没错。”
我木讷的看着眼前的人,露出了职业性的微笑,在妈妈的引导下,我们进入了问答环节,结束之后,我们就成为了男女朋友的关系。
往后余生,我就要和一个并没有感觉的人在一起了,我想抗拒,又有点无力,像在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野兽,想要挣脱的时候,才发现利爪都被磨光了。
我看着爸爸妈妈欣慰的神情,第一次感到了疑问:这真的,是为我好吗?
0.6
三十二岁
我怀孕了,本想着辛辛苦苦工作了那么久,也想自己创个业赌一把。我在家中自学了运营和推广,悄悄的开了一个淘宝店,也许是因为大势所趋,没经营多久就走上了正轨,看着逐渐上来的销售量,我欣喜若狂,辞掉了稳定的工作,开始安心的开店。
三十二年以来,我感觉只有这件事我做对了。
我沉浸在工作的忙碌中,孜孜不倦的应对着每一个刁钻的客人,哪怕是深夜,我都不舍得离开电脑。
很快,丈夫对我表达了不满:“孕妇就应该好好休息,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吧。”我低头看了看渐渐大起来的肚子,觉得有些委屈,又觉得有些沮丧。
我为了孩子,那么谁为了我呢?
“三十二岁了,好不容易怀上了,可不能有闪失,快把什么淘宝店给关了,既然辞职了就好好在家休息,这都是为你好。”我看着妈妈在厨房为我熬制鸡汤的身影,刚想说出来的话,又被堵了回去。
最终我关了店铺,一天二十四小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我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一瞬间没了念想。
0.7
我又遇到了桃子,她留起了长长的波浪卷,就像当年那个完美的芭比娃娃一般,毕业后的她去了本该我也可以去的那所学校,在校园里收获了爱情。
我望着她出了神。我还隐约记得那个我曾想要的玩具,想报的专业和想上的学校,可是却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负罪感压迫着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想要的还是一个都没有得到呢。
每个人都说着为我好,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一点也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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