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双城记

文/安静

远方。亚特兰大。冬日暴风雪的预警也阻止不了我。一放假我们就上路了。13小时车程外的远方，榕和棠在等候我们。这个8月，在洛杉矶读书并居住的他们一家人，自驾去了遥远而陌生的亚特兰大，短短半个月，即喜欢上了这个特别的城市，安顿好孩子，夫妻俩旋即回洛杉矶，办理转校手续，三天时间卖掉所有家什，帮孩子迁校，找房子，8月底之前，不到一个月，传奇的双城迁徙即告完成。你可能认为这不算什么，可我要告诉你的是，棠是国际留学生，年过五旬，拖家带娃四口，才来美国一年。棠初来乍到，光行动的勇气就是挑战。他们才安顿好新家就对我发起了邀约，我飞快定好行程准备出发。如圣经所说，他们都是有光的人，吸引我不由自主地靠近。

​说起来，我和榕因工作认识已18年。不知为何，我采访过的人不计其数，但榕就是这样一直和我保持很舒服的，淡淡的，却又深入的友谊，即使我换了岗位也没有疏离。她是大姐，也是闺蜜，虽在商界叱咤风云，但言语温柔，行事智慧，又爱思考，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直到我来了美国留学。第二年，棠也申请了美国大学，我们又在一起了。虽不在一个城市，但共一片蓝天，有了亲人般的感受。

​车进亚特兰大北区，避开喧嚣的downtown，沿着清幽小路往深处去，在一座充满生机的花房前停下来，曾经的商界女强人榕，回归柔软朴素的生活方式择居在此。棠和榕的故事，其实是个非主流的关于迁徙和流浪的故事——一年前的9月，为了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棠和榕毅然放下中国手头正红火的生意，交由他人打理，国内研究生已毕业的棠，申请到洛杉矶一所大学回炉读书，一双孩子跟着陪读美国公立学校。年过五十却选择一切从零开始，这不是一个容易的选择，何况在国内他们物质优渥，衣食有保姆打理。要克服语言障碍，对付功课，还要安家置业，教育孩子，打理庭院，操劳一家四口衣食住行。一年后，又转校亚特兰大，重新安家。棠在国内的研究生专业是世界历史，他在美国选择的却是自己童年时就喜欢的美术。忙碌学习之余，棠还在喜马拉雅打理自己的北美鸟人公众号，学习如此紧张，一年下来，居然坚持做了136期，平均两三天一期，且越做越好，粉丝雪球般越滚越大。读大学修读12个学分，画画并筹办画展，做自媒体订阅号，组织听友活动，做饭，打理庭院……一个人该是得有怎样充沛的精力，才能同时做这么多事情，且高效高质地穿插进行。棠让我看到了一个人可以无限被挖掘的潜能。

美国双城记

​棠和榕的家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因为那些美丽的花儿。大花园的每一个角落，种满了各种花木，和他们洛杉矶曾经的家一样，才来三个月，家和庭院又已姹紫嫣红。才坐下，榕就采来一大束红果，成为圣诞节最生动的点缀。客厅的干花，也采自花园，却也别有风味。榕对色彩敏感，家居饰品搭配别出心裁。她辗转淘来各色宝贝，点缀得家里花朵灿烂，植物繁盛，情趣盎然，洋溢着热烈的文艺气息。整理花园之余，榕也拾起了画笔，她的灵感不仅来自花园，也源自平凡的生活。她喜欢阅读，逛街，溜达跳蚤市场，观察不同的人和事物，这一切落在画布上是水到渠成。她喜绘花, 她的花儿用色尤其大胆，灵气逼人。榕说，人生就是一个人的旅行，没人陪你来到这个世界，也没人随你落幕，只要心中拥有爱，爱家人，爱朋友，爱敌人，即使独自行走在广袤的蓝天白云轻沙细浪之中也不孤独。所以她在哪都安之若素，栖居也好，长住也罢，她都将自己和家装点得漂漂亮亮。在一个人的旅行中将每一个驿站都倾注心血和美好，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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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的下午，我们坐在洒满阳光的餐桌前，喝一杯家乡的下午茶，即兴畅聊，如我们从前的交流一样，即使没有答案，也仿佛卸下了重负。面向花园的负一楼里藏着一间小小的工作室，那是棠的画室，朝南是整扇玻璃门，阳光可以一整天徜徉在门口，累了，可径直走到鲜花盛开的花园里去。四季变幻，花草荣枯，这座花园的每个角落都可供给无限灵感。棠的自画像挂在墙上，如他总在思考的很多话题，凝重，严肃。画室里堆满了作品。棠说他的梦想是开一个国际巡回画展。做过大学老师，经营过广告策划，商界驰骋多年的棠，依然保持浓郁的学者气质。他的画作里看不出任何商业气息，单纯，凝练：令人怦然的小鹿的明净的眼神，明亮的静物，安静的原野……丰富过后的单纯，让人无法释怀。

这是冬天，南方温润的冬天，有时阳光灿烂，有时又突来一场斜飞细雨，犹如你永不知道生活的下一刻会给你制造些什么。可是在榕的语境里，一切都是安然的，因为她的淡定和随意。院子里预备来春的花卉和植物已种下，只等待季节的呼召。一点都看不出这是一个才搬进来三个月的新家。感觉在朴素宁静的生活状态中，他们慢慢焕发出天性中的艺术天分，并充分释放在了这块自由宽松的土地上。

​我们一起驱车沿26号公路南下，穿越古老的南方种植庄园，溜达在别具风味的小城查尔斯顿，古老的Boone Hall 种植庄园，一路看过去沿海的殖民地老建筑，感受典型的美国南方文化和风貌。棠白天和我们侃侃而谈他人生减法实践的哲学思考，晚上则在喜马拉雅做他中西文化对比节目，看不出放寒假前，他还在为他的大学学分苦苦煎熬。生命的能量巨大到让你无法想像这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男人。棠的状态也深深影响了我们大家。我们仿佛回到了青葱岁月，无穷尽的话题随时开始，无法结束。已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交流了，无论是一起溜达风中的海滩，还是午夜里一起大快朵颐中国火锅，无论是一起调侃彼此，还是认真探讨一些生命中严肃的话题，无论是做节目还是整理庭院，无论是感性表达还是理性分析。一起逛超市，一起活色生香，一起学习节省有限的铜板但又要满足敏感唯美的需求。我们点燃彼此，刺激相互，这让我又重新发现了很多生活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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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重逢，即使认识快20年了，我惊奇地发现了另一个我不那么熟悉的榕。许是回归了朴素的生活状态吧。我第一次发现，她会哼很动听的小调，她的舞姿很优美。她的画居然这样有灵气。仅仅一年时间，卸掉了那些职业装的她，变得越来越轻盈美丽。其实我知道，不久之前，榕和棠经历了一个惨重的失败的投资，可他们笑呵呵地，没有任何抱怨。这让我十分感慨。基督徒榕说凡事有上帝的安排。不要陷在焦虑里，要相信未来会好起来。我问榕，过去的生活热闹非凡，前呼后拥，现在洗手作羹汤，打理家务，一切都要自己来，会不会觉得失落？榕的回答是，有得就有失。以前的生活看似成功，但内心焦虑，压力巨大，现在终于恢复天性，很放松，很快乐。短短几天相处，她不焦不躁的生活状态也浸润了我，我们一起溜达喜欢的市场，寻找当地美味；一起逛街，不急不慢试穿不同风格的衣服，寻找另一个自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期待的少年心性。是的，生活日渐滑入庸常琐碎的惯性中，唯有挑战与尝试，才能有所突破。我们在一起是疲惫的，因为时间短暂，要做的事总是太多。我们也是疯狂的。各种挑战，体验，让我们感受各种不确定和刺激，又回归忐忑。这何尝不是一次生命的唤醒？十天很快过去，2019年的第一天，跨年过后，我们在细雨中挥手告别。

亚特兰大的冬天是温润的，季节的丰盛依然滋养了一些独特可爱的花儿。此刻，台湾诗人席慕蓉的诗《山百合》浮上心头—一一朵芬芳的山百合/静静地开放在我的心里/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它的洁白/只有我的流浪者/在孤独的路途上/时时微笑地想起它来。我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在蠢蠢欲动，似乎有一个春天在慢慢醒来。

                                              20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