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祝,明天有时间没?来帮姐姐布个场。”
第二天,我去的比谁都早,场子被布置了一半,京京姐坐在还没铺地毯的T台上,刷着手机,抽着一根新郎的父亲递过来的烟,动作娴熟优雅。
“阿祝,来了啊,抽根不?”她操着一口地道的九江话笑着说道,像是想引诱我犯罪一般。
“不,不了,京京姐我不抽烟。”
“嗯嗯,好小伙,好好干。先把地毯铺下。”说着她拍拍屁股,麻利地站起来,走到旁边,继续吐着烟圈。
一会后,突然又冒出来一句:“他妈的,还想要蓝色海洋系的场子,你以为你是海龙王,我这儿可不是大海!。”她看着手机骂道,我在一旁暗暗心惊。
京京姐染着红色的短发,上身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一条紧绷的皮裤,一件黑色的大衣裹在身上,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做起事来,火急火燎,一丝不苟,完全不像个三十好几的女人。
我第一次见京京姐的时候,一脸堆笑地喊了声“阿姨”,她把烟狠狠地摁灭,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一刻我真有些怯怯的,脸都吓红了。小伙子,你要是再喊一句阿姨,我立马把你丢下去,就这儿!她指着窗外一字一句地说道。
婚礼现场,浪漫温馨,灯光闪耀,音乐彼伏,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主持人在台上使出浑身解数想带动现场气氛,嗓门忽高忽低,嘻笑逗骂,无所不用其极,但人们的目光始终聚焦在一道道菜肴上。在旁观者的眼里,所有的新郎新娘都是一样的,只有在新郎新娘的眼里,彼此才是唯一的。简单的仪式后,彼此深情一吻,便算是定了终身,日后的酸甜苦辣,都要这个吻里一起品尝。
到吃饭的时候,京京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等我中途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看见她正在洗手间旁边吸着烟,目光像冲锋枪一样,扫着那些欢声笑语的人群,冷漠不屑。
“吃完了?”
“还没,我上个厕所。”
“抽烟不?哦,对,你不抽烟。”说完继续望着那个充满快乐的地方。
京京姐有个闺蜜,叫梅梅姐,年龄和京京姐相仿,已经是两个娃的妈了,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乐呵呵的,三句话之类内,绝对会把话题转移到她孩子的身上,然后开始抱怨生活的种种不易,为尿不湿降价了而一脸幸运,为奶粉又涨价了而一脸愤懑,一边骂着孩子,一边又幸福的笑着。
每当这个时候,京京姐就出来救我。
“梅梅,请注意给你发工资的是我!不是你的娃!干活干活!”
我每次都很奇怪,为啥梅梅姐被骂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没有半点生气,依旧开开心心地去干活,我猜,或许是处于对大龄剩女的同情吧。
梅梅姐和我住一起小区,熟了后,经常给我出车费,说是可以让京京姐报销。
下班后,我和姐坐在公交上闲聊,我问到,关于京京姐的事儿,她一眼哀怨加怜悯,吓得我不敢往下问了,仿佛是戳中了她心里的某个痛点一样。
后来又帮着京京姐做了几场婚庆布场。那天是京京姐一个朋友的婚礼,找了她来布置,并且担任伴娘,京京姐也是绞尽了脑汁,把能用上的都用上了,整个婚礼设计绝对是京京姐的心血之作,她说,其他的婚礼,是为了赚钱,她的婚礼,是为了怀念,既然是怀念,就要是最美最幸福的。
饭桌上,京京姐没去厕所抽烟,拉着新娘在桌子上吆五喝六地喝着酒,说起她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吵过几次架,包括新娘喜欢什么颜色的内衣,甚至还聊起新娘的前男友,前前男友的那些风流史。听得新郎在旁边干瞪眼。最后,新娘和京京姐都喝多了,新娘倒在了丈夫的怀里,京京姐倒在了地上。
送京京姐回去的路上,梅梅姐,还是没忍住。
京京姐,18岁考入大学,顶着校花的名头,在大学里横行霸道,逢年过节,寝室下面的告白者成了例行的花样演出。京京姐说,没遇到她喜欢的人,这一辈子她都宁愿一个人。
和诸多的小说情节一样,京京姐还是被一个穷小子收服了,那穷小子是眉清目秀的大好青年,两个人很快坠入爱河,学院里的人说,一坨牛粪砸在了花上,并且砸得死死的难以翻身。
毕业后,穷小子在学校附近租了家店面,开了家温馨的奶茶店,京京姐是老板娘,顾客更是络绎不绝,多数都是来一睹芳容,更多的是来满足好奇心,看看到底是怎样的货色,能抱得美人归。
如果所有的时间都停留在浪漫的恋爱阶段里,那么恋爱始终都是恋爱,但爱情却不再是爱情了。
小两口很快攒了一笔足以结婚的钱,那年京京姐23,穷小子25。双方家里都催得紧,都放出了不结婚就别回家过年的这种狠话,最后京京姐也动摇了,因为每逢过年的时候,朋友圈那一张张刷不完的结婚照,让她既羡慕又着急,随着这几年的操劳,她感觉自己撑不了两年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对化妆品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她要在最美的时候嫁人,这只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愿望而已。
穷小子不再是穷小子了,他也穿上了体面的衣服,目标更加远大,那间奶茶店已经装不下他的事业心了,但是他还是爱京京姐,正如当年一样,这么多年激情虽平淡,但是爱情始终浓烈。穷小子想把隔壁的店面也租过来,开一间酒吧,他已经筹划了很久,甚至都确定了要装什么样的风格,起什么名字,招几个服务员等等。这个宏伟的计划刚被双方父母知晓,双双被否决,结婚最重要!京京姐看到男朋友如此上进,也十分高兴的,又一次动摇了,她选择了义无反顾地支持穷小子!
最后穷小子还是妥协了,因为拗不过双方父母的威胁,还是答应了年底结婚。最后双方父母也妥协了,也答应了穷小子开酒吧的计划。
所有的积蓄都花完了,也完成了所有人的意愿。
婚礼那天,京京姐穿着租来的婚纱,化着浓妆,走上了红地毯,尽管那婚纱不是她喜欢的,尽管妆化得连她自己化得都不如,但是预算有限,京京姐还是一脸幸福地忍了。等京京姐走进大厅的那一刻,竟然有种走错地方的感觉,自己明明要的是紫色风格的,而婚礼现场都是粉红色,婚庆那边的人来解释说是,材料不够了,可以给你们算便宜点。等婚礼开始的时候,音响也坏了,主持人只能在哪儿干着嗓子吼,吼得所有人心里乱糟糟的。不过一切还好,新郎还是他的新郎,眉清目秀里又多了几分自信和成熟。
但是就算新娘能忍能原谅,新娘的父母可忍不了,更年期的妇女,是十分可怕的,经受过生活的洗礼后,口才都出奇得好。婚礼一结束就发作了。自己的宝贝女儿的人生幸福大事竟然这么草率,这能说是婚礼吗?厨师做的菜那么难吃,这婚礼布置的这么下三滥,你们就这样对待我女儿的?你这是让我来参加婚礼,还是让我来丢人的?
穷小子和父母无言以对,他们也觉得这婚礼实在不怎么样,对方父母数落完,穷小子的父母又把他骂了一遍,穷小子更无言以对了,后来穷小子认真地对京京姐说,我欠你一个婚礼。
我不止一次见识过京京姐的酒量,不论红的,黄的,白的,她都能把一桌子的人喝到瞠目结舌,最后一桌子也没几个人了,不是跑了的,就是躺在桌子下面的,最后还扯着大叔的胳膊说,别走啊,来,我干了你随意,好吧?。但是我也不止一次见过京京姐喝醉,但是她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倒下的。
布置婚礼的时候,她端着一杯白开水,摇摇晃晃,小口小口地呡着,硬是把一杯白开水喝出了八二年拉菲的感觉。
京京姐说,喝酒伤身体,抽烟伤身体,熬夜伤身体,我有什么办法?我他妈就剩这副身体了。你知道回忆像什么吗?就像房地产开发,永远都是边拆边建,建在眼泪和心痛上的,不是快乐而是沉重。
很多故事都不能善始善终,就像风雨过后的彩虹,可遇而不可求。
穷小子的酒吧开业的时候,对面的酒吧也开业了,穷小子急得干瞪眼,很明显对面那间酒吧的装潢明显要奢侈很多,而穷小子的酒吧,由于受资金的限制,装潢明显差了一大截,这一大截是致命的,顾客寥寥无几,刚开始来的都是奶茶店的回头客,还能够维持下去,但是依旧入不敷出,穷小子使出浑身解数,推出了各种活动,减价,半价,买一送一,免费续杯……对面的那家也照葫芦画瓢。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占到半分便宜,还加重了损失。
渐渐穷小子开始找原因,开始生闷气,开始喝酒,最后还是和京京姐吵了架,然后就像传染般天天吵架。渐渐京京姐开始失望了,开始一个人,开始留心事,开始流眼泪,开始喝酒。穷小子找到的原因是,当初本计划开酒吧的资金,抽出了一部分,用来结婚,最后装修酒吧的资金就不够了,酒吧装的十分简单,生意就特别差。京京姐无言以对,早知如此,她宁可不要那个寒酸的婚礼。
那年年底,金融危机席卷全球,穷小子也没能逃过,那年雪特别大,苟延残喘的酒吧,奶茶店一夜之间关了门。那是2008年,他们分手了。
分手后的京京姐回了家,流了一年的眼泪,喝了一年的酒。2009年酒醒了。
她拉来一帮姐妹开了家婚庆公司,她说这辈子,再也不缺婚礼了。但是京京姐的婚礼主题都是紫色系的,如果客户要其他主题的,不论开价多高,她都拒绝。其实公司还有一个姐姐,我们叫她萍萍姐,然后外界就说她这是金瓶梅婚庆公司。京京姐听到这,张口就骂,你是金瓶梅,你全家都是金瓶梅……
那几天九江下了很大的雪,他们说和08年的有一拼。京京姐静静地望着窗外,灭了烟,放下了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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