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兴（选四首） 杜甫
其一
玉露凋伤枫树林，
巫山巫峡①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
塞上②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
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
白帝城③高急暮砧④。
【注释】
①巫山巫峡——巫山，山名，其下为巫峡，是长江三峡之一,巫山又是县治,均在四川东境与湖北接壤处。
②塞上——指高山险峻之地，也可以是指北方的关塞。
③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节县城外临长江的山头，位置较高，是三国时代刘备托孤之处。
砧[zhēn〕—掩砸东西时势在下面的器具，一般以铁、石、木制成；这里指妇女缝衣捶衣垫底的器具。
【讲析】
“秋兴”八首,这里只选四首,系诗入暂住夔州(四川奉节)时作。这一时期的诗,诗人自己认为是: “晚节渐于诗律细”。过去的诗人对杜甫这一时期的诗却有两种看法,朱熹说: “杜甫夔州以前诗佳,夔州以后,自出规摹,不可学。”黄山谷认为: “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一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类拔萃。观子美到夔州后诗……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这是认为杜诗这一时期的风格虽奇无害。大抵诗人晚年所得在于音律,倾向于研讨诗的形式。这几首诗代表诗人晚年的风格。
因秋而生感故曰秋兴。此诗所感何事?概括来说就是“有家归不得”的思乡之情。首联以“凋伤”二字描写树木摇落,秋风萧瑟之象,而巫山巫峡之地山高水急,肃杀的秋天景象更为突出。也是诗人客居异地,对现实产生的严峻心声。又是一年秋天了,何时才能回家呢?俯视长江则江涛翻滚,遥想中原,则干戈未息,胜负未定。风云暗淡,诗人求归不能,心情既象江水的翻滚,也象塞上风云的阴暗。下一联才点明主题。到夔州本是想“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谁知阻滞江关，丛菊已开两度，而我思乡之泪还是当日之洞，我思乡之心仍是去年之心。极言思归之心虽切而思归之愿却不能实现。（此联句法奇特，也不 好解。《渔隐》有“折句”之说，举例云“静爱竹时来野寺，独寻春偶过溪桥”。据此例则指句中有“逗”,因此,这二句诗应读为“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末尾又反复说,做寒衣的军属正赶紧制作(以刀尺代制衣工作) ,在高高的白帝城上,风送砧声,更听得真切,战争未息,又是一年秋天了,好久才能回到久别的长安呢!
诗写得沉郁而有气魄。全诗除“孤舟”一句外,无一句说想还乡,却句句不离想还乡。前两联寓情于景,第三联又以景写情,尾联却空中传神;在“寒衣暮砧”中,秋气之萧森,战争之扰攘,归途之阻梗,归思之无穷尽,俱可见之,但又不著一字。颔联写得有气魄,以沉郁的心情写出磅礴的诗句。以后,只有东坡以“人生如寄”的感情,写“大江东去”的豪放有此笔力。秦少游云: “子美穷高妙之格,极豪放之气,包冲澹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诸家之所作不及焉”。这首亦兼备几种风格, “玉露凋伤”,则备藻丽之态; “江间波浪”则极豪逸之气； “巫山巫峡”则有峻洁之姿; “寒农处处”则具高妙之格; “丛菊两开”虽有孤臣孽子之苦心,但仍不失“冲澹”之趣。虽不能在一首诗中苛求尽具诸格,但对秦少游之论,此诗亦可见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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