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的爱情

路边，一个不大不小的两层楼浴池，窗子上贴着一张白纸：招聘服务生。

小武站在初春乍暖还寒的风里，紧紧盯着这张纸。很久，一个深呼吸以后，推开了玻璃大门。

又高又长的暗红色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卷发下，一张画着浓妆的脸。

顶着女人锐利的眼神，小武迅速地说：“请问还招聘服务生吗？”

女人上下打量着小武，半天才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23岁。”小武的语气略微安稳了些。

女人扬了扬眉毛，一丝笑意浮在嘴角：“23岁？”

小武忽然觉得裤兜里的身份证像块烙铁，烫着他的大腿。

“我……我28了。”小武嗫嚅着，想转身离开，脚沉沉的，迈不开步。

“我们已经招到人了。”女人沉吟了一刻，吐出了一句。

这下不得不走了。小武点点头，说了声“打扰了。”转身准备离开。

“我们缺个烧锅炉的，你愿意干吗？”

小武迟疑着。

“工资差不多。”女人面无表情加了一句。

小武咧嘴笑了一下，干巴巴的脸上被挤出了皱纹：“我试试。”

女人扬声朝着楼上喊了一声：“小玉！”

随即，一个一米六多，痩削脸、单眼皮的年轻女孩子走下楼来。

“带他去找你李哥。”女人用下巴指了一下小武，坐回了吧台椅子，自顾自拿起了手机，不再理两个人。

小武跟在女孩子后面，出了浴池，左拐，再左拐。

“你个子真高！”小武想打破沉默。

女孩子回头朝着小武笑，笑容倒是很好看。

“是吗？我不算高啊！”

小武怔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缩得更矮的影子。

小武的工作难度不大，烧锅炉，兼厨师。

所谓厨师，就是给大家做中午、晚上两顿工作餐，连老板加员工共计10人左右。

说左右，是因为总有人来，有人走，人数不固定。

不过，做饭这个活没有额外的工资。当初在谈工资待遇时，老板轻描淡写地说，暂时还没雇到人做饭，你先干着。

小武没有说话，等于默认。

这管吃管住，连被子都有现成的，环境也比他农村老家强多了，还挑剔那么多干啥。

小武留了下来。锅炉工作倒不累，就是做饭忙碌些。

不过他只负责做饭，采买的事归老板李哥。隔三差五，李哥大清早买回了菜，放在后院的厨房，人就没了影。偶尔回来，抱着或大或小的箱子，今天拿来明天拿走的，不知道忙些什么。

小武慢慢熟悉了自己的工作，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那，不能离开。如果有人喊水凉了热了，就调整一下。

工作三个月以后，小武也买了新手机，跟着大伙，玩起了游戏。

游戏是小玉教的，小武学得认真，很快就和师傅的水平不相上下了。

中午吃过了饭，休息的空挡，小玉喜欢找个人对打游戏。别人都忙着，或者没心思，她就找小武对打。

小武脾气好，基本上有求必应。

小玉赢了时，偶尔也会赖着小武蹭点零食。钱不多，小武乐颠颠地去买。

员工们时常拿这事取笑小武，明明被人占了小便宜，还去买，够傻的。

小武嘿嘿笑着不回答。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到了年底。

老板娘莲姐坐在柜台后面，正在涂着口红。

看见小武走进来，脸色有些阴沉：“有事吗？”

小武小心地说：“李哥让我把他的东西拿到后院去。”

莲姐伸手在柜台底下拿出一个纸箱，被胶带缠得里三层外三层。

“这是什么呀？”小武接在手里，自言自语了一句。

莲姐锐利警惕的眼神扫过来，小武赶紧闭了嘴。

“还以为你也要辞职呢。”莲姐转过头去，收回了眼神。

年底，常常是辞职的高峰期。小武刚刚就听说，店里已经有三个人不干了。怪不得老板娘心情不好。

“没有没有，我在这干得好好的，走啥走？”小武赔着笑脸，把纸箱抱在怀里，快速退出前厅，绕回到了后院。

中午时间很快就到了，这几天客人特别多，大家轮流吃饭。

第一个来的，是小玉。

“我已经和莲姐说了，年后就不来了。”小玉端着饭碗，一边夹着菜花，一边说。

小武心里忽的沉了一下：“干得好好的，咋又不干了？”

“我想回老家开个超市。”小玉抬起头，眼睛闪亮着，看着小武。“你能借给我点钱吗？三万就够。”

“我……”小武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玉没再问下去，吃过了饭，默默起身回了前厅。今天客人多，她得早点回去，没时间玩游戏了。

后院里，留下小武心乱如麻。

年前真是忙碌，直到下午四点多，才见莲姐拖着腿，一脸疲惫地走进院子。

小武犹豫了犹豫，还是对莲姐说了小玉借钱的事。毕竟莲姐见多识广，还能帮着拿个主意。

“你有这么多钱吗？”莲姐鼻子哼了一声。

“就这么多，我这几年攒的。”小武没好意思说，这是他攒着，将来结婚用的。

“借出去，万一要不回来，你承受得了吗？”

小武想想，摇摇头：“那是我全部积蓄。”

“那你还惦记着往外借？”莲姐撇撇嘴。

“我这不想着……”小武有些急，不知道怎么说。

莲姐倒是直接：“小玉看上你了吗？”

小武缩了缩身子，不再说话。

“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小心人财两空！”莲姐说完，转身走了。

这个年，过得真是没滋没味，整天“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听着都烦。

年后，果然没再见到小玉的影子。接替她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圆脸大眼睛的女孩。

小玉的电话号码还存在手机里，闲着的时候，小武呆呆看着这一串数字，却没有勇气拨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呢？不过是个曾经的同事罢了。

自然，小玉也从没有给他打过任何电话。

小武不再迷恋游戏，没事的时候，就坐着发呆。

不知道小玉怎么样了。小武想着，颇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把钱借给小玉，或许他们还会联系，至少还可以闲话几句。

还没等小武从失落中彻底走出来，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两个月以后，老板李哥被警察带走了，因为倒卖文物。

小武想起了那些来来回回捣鼓的箱子，各个五花大绑的。

还没等他彻底想明白，莲姐迅速关掉了店，辞退了所有员工。

就这样，小武失业了。

小武失落地坐上了回老家的车，盘算着先休息几天，再出来打工多赚点钱。

结果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他结婚了。

女方是邻村自家姑姑介绍的，寡妇，前夫整天喝酒，喝醉了就爱打老婆。

有一天晚上喝的太多，不知怎的竟走到野地里，活活冻死了。

小武在姑姑家相了亲。那女人个子不高，特别的瘦，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细长的眼睛透着温顺和怯懦。

总体来说，长相还行。虽说比小武大两岁，可看起来反倒像是小武比她还大了几岁似的。

如果说还有什么缺点嘛，一是带个8岁的女儿，刚上小学，今后花钱的地方不少。

再一个，没钱，没房子。公婆家人多势众，又都厉害得很，骂她故意弄死了自家男人。她连自己的衣物都没能带走，就被赶出来了。

不过小武还挺满意的，总算有个人愿意嫁给他，高兴都来不及呢。

小武拿出积蓄，给了些彩礼，简单收拾了一下房子，又买了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贴在窗户上。

一个月以后，小武就在这贴着大红喜字的老房子里结了婚。

没过一年，老婆怀了孕，十月分娩，是个女孩。

小武高兴的做梦都能笑醒，终于当爹了，这才是个完完整整的家。

他和老婆商量着，干脆就用自家门口的厢房开个超市，老婆一边看孩子，一边看店。

家里那点地，他自己种着。平时早点回来，帮忙看个店，接送大女儿，或者哄哄小女儿。

说干就干。拿出手里这最后的一万块钱时，小武忽然想起了在浴池打工时的情景。

李哥不知道判了几年，莲姐也许又开了别的店。

还有，还有小玉，不知道怎么样了。

小武轻轻叹息一声，打开小玉的手机号码，看了半天，按下了删除键。

女儿奶声奶气地在不远处叫他，小武随手把手机装进裤兜，口里答应着，一脸笑容，急匆匆奔着女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