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强

打小，张狗蛋和李棒槌就喜欢互相攀比。

起因听说是因为棒槌爹一块豆腐也没卖出去，被狗蛋妈冷嘲热讽，棒槌爹逆来顺受，一句话没说。但棒槌妈是个辣婆娘，哪咽得下这口气，打了一壶水在村口与狗蛋妈舌战了整整一天。不仅如此，回家还把棒槌父子俩也数落了一顿。

“瞧你那怂样，别人骑在你头上拉屎也不敢发个响。”

“还有你，瞧瞧别人狗蛋成绩，再看看你自己。以后啊，你就和你爹一样怂包蛋。”

棒槌的成绩其实并不差，满分100分也能拿到90分左右，狗蛋无非只多一两分。但自那天起，一颗仇恨的种子就在棒槌心里扎了根。棒槌暗暗发誓，一定要比过狗蛋。棒槌开始疯狂学习到深夜，承受了小学生不该承受的痛苦，只为了出那一口气。

一个月后，期中成绩下来了。棒槌拿着99分的卷子摇摇摆摆走到狗蛋面前。

“哟哟哟，咋回事啊狗蛋，咋才95呢？”

“我95关你屁事啊？”狗蛋白了棒槌一眼，“不就多个几分吗。”

棒槌并没有被激怒，而是俯下身子凑到狗蛋耳边说：“我比你强。”

狗蛋这下怒了，他拿起书包啪一下站起来，一边说着“有什么了不起的”“咋不考满分”之类的话，一边走出了课堂。棒槌看着狗蛋远去的背影，高兴地直乐呵。

回到家，棒槌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的“光荣事迹”向棒槌妈炫耀了一通，棒槌妈抱起来棒槌就是一顿亲，亲得棒槌满脸都是红印。饭桌上，棒槌妈做了一桌子过年才能见到的菜，一边给棒槌夹排骨，一边大夸特夸：“俺家孩子真有出息，这下给俺们出气了，不像你爹，只会当个软蛋！”

就连平时寡言少语的棒槌爹也对棒槌夸奖起来，还从家里橱柜里捣腾出一个破相框，小心翼翼地把棒槌99分的试卷裱起来。

棒槌哪里被这样夸奖过，高兴地合不拢嘴，直到夜里还做着美梦。

第二天， 棒槌照例来到学校上课。课堂上，他回头一撇，狗蛋果然在死死地瞪着他，左脸还有一个大大的巴掌印。棒槌赶忙回过头，趴在桌上捂嘴偷笑：看来今晚的谈资也找到了。

就这样，俩人的攀比正式开始了。最初只是某一个学科，最后到了所有的科目都要比一比的地步。

“你家狗蛋数学也不咋样啊，才98分，俺家棒槌可是满分。”

“呿，楞家棒槌地理还比额家狗蛋低两分呢，咋没见楞提呢?”

这样鸡毛蒜皮的对话已经成为了张家和李家的日常，狗蛋和棒槌往往因为一分之差便要遭受一顿皮肉之苦。为了给自己的妈争回话语权，狗蛋和棒槌之间的攀比也日益升级。

转眼间就到了中学，赶巧不巧，俩人又是一个班。这天，狗蛋照例拿着试卷来到棒槌面前，还没张口，便被棒槌抢了先。

“诶诶诶，咋的。数学多一分是吧，看看这是啥。”

狗蛋顺着棒槌的眼光看去，一个身材窈窕的女生走了过来。

“这是我老婆，你有吗？”棒槌搂过女生，俩人就这样看着狗蛋。

“有……有什么了不起的！”狗蛋从脖子根到脸上瞬间红成一片，一边说着“不就是个女人吗”“你数学还比我低一分呢”之类的话，悻悻地离开了，只留下身后狗蛋和他女朋友的发出阵阵嬉笑。

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这次不管用了，不仅如此，还遭受了奇耻大辱，狗蛋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活脱脱地像一个小丑。饭桌上，虽然狗蛋妈照例对狗蛋一阵夸奖，但狗蛋只是随便应付了几句，连饭菜都没吃几口便回了屋。

后来几天，棒槌总是有意无意地搂着他的女朋友，在狗蛋面前晃来晃去，狗蛋压根没心思学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接下来一天，狗蛋请了假。正当棒槌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狗蛋突然出现在了棒槌面前。

“哎，有个漂亮老婆就是好啊。”

这话听着虽然像自言自语，但棒槌却觉得每一个字都针对着自己。眼前的狗蛋仿佛焕然新生，怀里搂了个穿着暴露身材火辣的学姐，相比之下棒槌平平无奇的女朋友简直显得黯然失色。

“你你你，你从哪里找的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想知道啊？”狗蛋俯下身子凑到棒槌耳边，一字一顿地说：“不告诉你。”

棒槌感觉到又羞又怒，拉着自己的女朋友赶忙离开了教室。没过几天，棒槌就和女朋友分了手。看来这一次，是棒槌彻底输了。

棒槌不知道，狗蛋哪里追得到这样的高年级学姐，不过是请了一天假，用家里偷来的钱“聘请”了一位假女友，为的就是给自己雪耻。狗蛋妈不知道狗蛋翘课了，还对着狗蛋爹又打又骂，说他又偷家里的钱去打麻将，狗蛋爹哑巴吃黄连，狼狈地逃到了村外，只有狗蛋成了大赢家。

这下俩人的心思再也放不到学习上了，成绩直线下滑。棒槌揭发狗蛋早恋，狗蛋打小报告说棒槌不仅早恋，还偷同学橡皮，然而对于成绩的下滑，棒槌妈和狗蛋妈却显得不以为然。

“啥，你考了60分？那狗蛋呢，哦，还没及格啊。俺的乖乖，你不比那怂蛋强多了，来妈亲一个！”

“棒槌偷东西被罚站了？哈哈，额下次得好好在狗蛋妈面前‘表扬表扬’！”

俩人从班里的第一排渐渐移到了最后一排，从比谁满分到比谁及格。三年时间过去了，狗蛋和棒槌都毫无悬念地中榜了县里的大专。

大专的学习氛围不比其他。棒槌进宿舍的第一天，就看到几个室友正在电脑前“奋发图强”，对棒槌的到来不闻不问。棒槌爬到上铺，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心里感到一股莫名的失落。狗蛋也好不到哪去，这会狗蛋正躺在床上，一边忍受着耳膜的刺激和刺鼻的烟味，一边打通了棒槌的电话。

“哎，我这专业也就一般般，听说毕业之后进了厂，也就拿个万儿八千的。也就比什么计算机应用强，搞不好连工作也找不到哦。”

“哈哈，狗蛋你不知道吧。我妈说好了，毕业就进我舅的大公司，直接当老总。不知道有人出生就在罗马？不撒泡尿看看你的样子。”

“呿，有后台了不起啊？指不定以后谁厉害呢！”

“那接着来比啊，我肯定比你强。”

“比就比，谁怕谁啊。”

棒槌在没在罗马不知道，只知道那个全家仰仗的舅舅最后还是食了言，俩人纷纷签约了电子厂。

流水线的工作两点一线，每天除了工作便是睡觉。天还没亮，狗蛋和棒槌便像赶鸭子上架一样到厂里工作，等到出来时月亮已经挂在天上，总是缺少一些乐趣。但又能怎么办呢，俩人就这样麻木地上班，根据家里的安排草草地相亲结婚生子。见面时间不多了，俩人之间的攀比渐渐也没有以前厉害。

这天，棒槌叼着烟，盘腿坐在出租屋里玩手机。只见他发了一张刚刚满岁的儿子的照片，配文“肥嘟嘟的小猪”。不一会，棒槌手机亮了，狗蛋也紧跟着发了朋友圈。棒槌赶紧点开，只见狗蛋晒出了自己两个儿子的照片，配文“肥嘟嘟的两条小猪”，后面还加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棒槌看着这个充满善意的笑脸，却感受到了莫大的恶意。

“这小子，还以为不比了，还在这嚣张呢。”

棒槌的老婆看见棒槌的脸色铁青，依偎过来说：“怎么了？”

棒槌赶紧关掉了屏幕，掐灭了烟，二话不说就把老婆按倒……

时过境迁，四十年过去了。全身是病的狗蛋还没等来光荣退休，便因为心源性梗死一命呜呼了，留下了两个儿子和守寡的老婆。清明节，棒槌的老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棒槌，来到了狗蛋的墓碑前。棒槌抬起食指，恶狠狠地指着狗蛋的墓碑。

“哈哈，你个老鬼，最后还是我赢了。我比你强！”

周围的人都笑了，只把他当做是一个老顽童。棒槌越是认真解释，周围的笑声也就越大。

“你们笑什么，没看到我赢了吗？”

棒槌不断重复着什么“我从来就没输过”“狗蛋活得没我长”之类的话，却没有任何人理会，也没有人把他抱起来亲吻夸奖，这让棒槌感到莫名的耻辱，就像多年前那样。

棒槌感到一阵眩晕，歪头晕倒在轮椅上。周围的人们才意识到不妙，纷纷聚拢过来，有人拿出手机拨打120，有人提出要做心肺复苏。

棒槌感觉到意识逐渐远去。他半睁着眼，在朦胧间看到人群的后面，两个小男孩正紧紧攥着手里的玩具，恶狠狠地瞪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