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的世界纯粹是意象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
朱光潜在《谈美》中的这句话简明扼要地解释了美感世界超乎利害关系而独立存在的实质.受先生的启发,我想到了文学的无功利性.因为在现代世界,通行的是文学的审美含义:文学主要被视为审美的语言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从属于美学.从美学谈文学的无功利性,我有话说.
文学的无功利性显然是相对文学的功利性而言的,无功利性和功利性是主要和次要的关系,就像一棵树的主干和枝叶,没有功利文学之树照样存活,但有了功利的滋润树看起来更生机勃勃.为了更好地说明文学的无功利性,我将文学无用论和文学的无功利性对比分析论述.
文学无用论古已有之,和古代读书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从“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甚嚣尘上,到元代读书人被称为臭老九,文学无用的言论从未销声匿迹.对不识之无的农民而言,一斤大米显然比一篇文章要贵重.这也直接说明了一个现象,即“文学无用论是中下阶级意识的反映”.另一方面,很多人对文学的概念不甚明了,误把地摊上那些色情、暴力的与主流价值观相悖的劣质书籍也视为文学,无意中造成了对文学的抹黑.鱼龙混杂的网络文学也给文学注入了大量的水分,而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书则是对文学的亵渎.
和朱光潜《谈美》中阐述的“就‘用’字的狭义来说,美是最没有用处的”一样,持文学无用态度的人显明昭著的目光短浅,对文学的功用太过实际.韩少功对此问题曾专门在《文学有什么用》一文中阐述道:“经常遇到有人提问:文学有什么用?我理解这些提问者,包括一些犹犹豫豫考入文科的学子.他们的潜台词大概是:文学能赚钱吗?能助我买下房子、车子以及名牌手表吗?能让我成为股市大户、炒楼金主以及豪华会所里的VIP吗?我得遗憾地告诉他们:不能.”但人之所以为万物灵长,就在于他除了和一般动物对温饱的要求外另有思想道德上的追求,否则人就有愧于人,和一般禽兽无异.莫言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晚宴致辞中说:“与其他科学奖项相比,文学奖没有那么多用处.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文学的无用之用,更多地表现在美感的欣赏、灵魂的洗礼、情操的陶冶等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平心而论,文学的无功利性就是无用论的升华.它否定了“文以载道”等强调政治教化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这样夸大文学的观点,充分肯定文学在精神层面的价值,主张完全抛开利害关系,进去到纯粹的文学世界去感受文学之美,感受文学之于心灵的力量.岳飞一首《满江红》,影响了后代多少爱国之士抛头颅洒热血般地精忠报国?鲁迅的《呐喊》,又对多少闷在铁笼子里的人振聋发聩,使之在革命中不惮于前驱?而这些价值都是无法用金钱来等量齐观的.周作人在《论文章之意义暨其使命因及中国近时论文之失》中如是写道:“夫文章者,国民精神之所寄也.精神而盛,文章固即以发皇,精神而衰,文章亦足以补救,故文章虽非实用,而有远功者也.”旗帜鲜明地树立了他的无功利文学观,可为今人拨云见日.
以入世为目标的儒家文化有“三不朽”之说——立德、立功、立言,最可能流芳百世的其实是最末的立言.《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本是一首述怀诗,是当时身为布衣的孟浩然想要登上政治舞台而毛遂自荐的敲门砖,但它得以万古长青,却并不是因为他含蓄地表达出他“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的政治失意的手法有多么高超,感情有多么真挚强烈,而是他笔下八百里洞庭的壮阔景象与恢弘气势在不知不觉间达到的山水诗的艺术成就.今天的我们欣赏它,几乎不带“徒有羡鱼情”的惆怅,而只愿领略那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烟波浩淼的壮景,只去学习诗人泼墨山水般的大笔渲染.南唐后主李煜若论功德造化,实乃因文废治的国之罪人.但千年过去,历史的车轮早已把南唐的兴衰荣辱碾为尘埃.人们惦记的李煜的身份是粗头乱服不掩天姿国色的本色词人,只叹他“词中之帝,当之无愧色矣”.诚如先生所反问,秦始皇一统天下,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些他们以为千秋的功业如恒河沙数,于今天的你我有什么意义?反而是孟德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为历代文人所津津乐道,挺起了建安风骨的脊梁.
文学之美,美在《诗经》循环往复的唱叹,美在庄周梦蝶的法天贵真,美在《边城》似的田园牧歌,美在《野草》似的奇诡瑰丽,美在纯粹的无功利性.无可否认文学部分的道德教化和宣传的功用,于是有了古人半部《论语》治天下,也无可否认今天的某些作家靠畅销作品而发家致富,于是有了当下的作家富豪榜.但功利性始终只是文学的影子而非本体.我们应该清醒,当我们看到功利性的影子摆在我们面前时,文学的太阳正照在无功利性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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