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泽锴
“徐以南拳北上天津,为求拳名扬世为线索,言津门旧日武林善恶人性,繁复仪轨。言世风变转,人皆如飘蓬。一个人的大事,一门拳的大事,在浑浊的江湖,都要拆解为猥琐的小行径,才能通达运转。这不是因为事情不周密,人情不深厚。是世上从来,不容有真的英雄。”
徐浩峰的《师父》乍一看有些王家卫的影子,女人的一席袍,男人的两把刀,刻画了那个风起云涌年代的性感一面。武林世风轮转,善恶交织。津门武行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已经腐朽烂透,不传真本事的武行靠着巴结军界,卖卖祖上的铠甲,暗地里玩弄阴谋人情,拉帮结派过着安稳的日子,却被不按规矩的师徒二人搅的风起云涌。南拳北上,陈识(廖凡饰)求的是个扬名,完成师父的遗愿。
陈识与徒弟耿良辰(宋洋饰)的关系是电影中张力极为强大的一对矛盾点。陈识是南派宗师,广东的家被战火烧毁,来天津完成师父遗愿,他深知自己是咏春门派全部的未来。按照天津武行的规矩,开馆需踢满八家武馆,本人被逐出天津,师父方可开馆。收下觊觎师娘美貌的练武奇才耿良辰为徒,存的就是毁了他的心,为的是自己的目的。这里的师徒情谊不是单纯美好不是礼上尊下,而是爱恨纠葛。徒弟学拳,为师父扬名,替师父挡刀。而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陈识在得知徒弟踢满八家之前有危险的时候软了心,乱了阵脚,终于还是搁不下师徒之情。为时已晚,保徒之心已经敌不过明流暗涌的利益纷争,注定要牺牲掉徒弟。徒弟死后,他毁掉了教徒时的木桩。
习武之人,对桩都有感情。桩上的每一处油光都是手抹出来,汗洗出来的,陈识口口声声说不教真的,其实却对徒弟心血所寄。如同人铸剑,宁他杀,不忍自毁。陈识痛心徒弟,更恨自己对徒弟的算计。武馆开张庆典上,陈识落泪于刀刃,杀了小人,为徒报仇。“我不是他师父,我是个算账的。”而徒弟耿良辰身上充满了小人般的市井之气,原本是脚行的弟兄,被陈识看中习了武,也入了师父的设计。虽是小人,满是地痞之气,可是耿良辰身上体现出来的是一种傲骨,宁折不弯。师娘已经提醒过看似简单的踢馆背后很有可能是一条死路之后,他依旧按照师父的意思去踢馆,遭小人暗算并被遗弃荒野。
“天津人讨厌,是光嘴硬,想让我瞧得起你,往天津跑五十步。”
“八年前,爹妈带着两个妹妹回了东北,再无消息,我家现在天津,就剩我一人了......”
最后,两把匕首插在身上的耿良辰跑回了天津,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推了一把脚行的车。死在街上的他,却成为了街头巷尾的传奇。
剧中的两个女性在片中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个是师娘赵国卉(宋佳饰),一个是武行的操盘手邹蓉邹馆长(蒋雯丽饰)。师娘身世较为坎坷,与陈识在西餐厅一见钟情,结为连理,知道了陈识的使命之后,一直默默无言陪伴左右,为这部决然的江湖恩怨戏码中加入了一丝烟火之气。一席旗袍,穿出了那个时代女人的妖娆,一支烟托,氤氲中有了一种颓废慵懒却又迷幻神秘的美感。虽早已芳心暗许,却是依旧约法三章。在最后邹馆长带人去火车站捉拿陈识时,为陈识收拾了烂摊子。
“你男人做了什么知道吗?”
“他犯的事,我担着。”
反观邹馆长在片中的造型几乎是清一色的男装,身为武行的操盘人却没什么真功夫,但是她有的本事,是做场面人。一张嘴,能笼络住各怀心思分崩离析的武行,见风使舵却依然仪态万方居高临下。一方面请武林泰斗出山击败耿良辰,另一方面联合其在军界的徒弟算计其人。“政客做政绩,商家做名声。等他们做够了不再捐款,武馆的繁荣也就断了。好日子不长,何必认真?男人打天下,女人要守住。”邹馆长没有功夫,但是也算是守住了。看到陈识劈桩的一幕,“人活着,不就是装装样子么。”只此一句,邹馆长这个角色便再无需多言。邹馆长这个角色影射出来的是整个武行的状况,行恶喝茶不说话,求个心安;壮心不再的武林泰斗为了保全名声不惜教唆陈识出卖徒弟。邹馆长口中一口一个的老规矩,其实是一种对自己软弱权威的声明和维护。全然没有武人的云淡风轻,潇洒坦然,剩下的都是苟且偷安。到最后,天津的宗师们黯然无光,胜者却也是仓皇逃窜。徒留下路边耿良辰的书摊,和踢馆八家的风云传说,人们对梦中江湖的向往而已。
电影的一大特点是叙事由台词和演员的表演完美融合。动作,神态对台词的承接配合十分到位,颇有王家卫电影的风范。明明暗暗的灯光,给人物的形象带来一种细腻真实的感觉。此外,影片中对细节的处理同样细致到位。例如,陈识在长巷对打之后将鸳鸯钺端端正正地摆在中央,将对武学武者的尊敬体现的淋漓尽致,同时和那些所谓宗师们的苟且形成鲜明的对比。许多画面并不连贯甚至有些“支离玻碎”,需要观众自行体会。因此这部电影虽有许多打戏,可是并非看个刺激痛快,有心者自会体会其中乐趣。
说到底,徐浩峰想讲述的不是功夫的没落,也不是热兵器的崛起,他说的是武人自身的软弱,是那个江湖之外的“江湖”。是那个“江湖”中形形色色的人与纠葛。习武之人没了叱咤风云的风骨,剩下的名都是浪得虚名,剩下的誉都是沽名钓誉。反不如陈识那么干脆,单挑津门18家武馆是男人的硬气,背着心爱女人走遍小巷是说不尽的温柔。说话留三分,其余的在画里,退的干净,落得清闲。想那位武学泰斗,被人拿走了一辈子名声,落得两处房产,转身潇洒浪荡。在这个不那么潇洒风流,不那么快意恩仇的世界里,于时代洪流中活下来的,都是所谓的,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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