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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是一盒解酒胶囊,据说在饮酒前服用两粒,可以千杯不醉。
解酒胶囊是老婆姿敏的,我不喝酒,姿敏却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在酒场上摸爬滚打,后来就不只在酒场上摸爬滚打了,还在别的男人床上摸爬滚打。
2
那天吃过晚饭后,上初中的儿子去辅导班备战中考去了,我听到姿敏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一声,但我假装没听见,姿敏也假装没听见,我们各怀心思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姿敏还装模作样地和我讨论了五分钟的剧情。
五分钟之后,姿敏伸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懒腰,借着伸懒腰的机会随手拿起手机瞟了一眼又随手扔在茶几上,然后她就有点心不在焉。
我故意装出一副忘我的样子,聚精会神地盯着挂在对面墙上的64寸液晶电视,为姿敏创造一个相对自由和宽松的思考空间。
姿敏忽然拍了下沙发一惊一乍地叫道:“啊呀,有份重要的资料忘给客户发了,我得赶紧去趟公司。”
然后她起身进了卫生间。
按照从前的套路,她从卫生间出来跟我说声抱歉就风风火火地走了,后半夜才会回来,不用我问,她肯定会主动解释:“正准备给客户发,发现弄错了,又重新做了一遍,所以迟了。”
或者说:“回来的路上遇见了闺蜜,她非要拉我去喝咖啡,跟我说她家的那点破事,麻烦死了!”
做为她的老公,在她麻烦的时候,我有义务闭嘴,不能再给她添麻烦,比如向她的闺蜜核实一下这事的真伪,事实上我连她的闺蜜是谁都不清楚,她的社交圈庞大且复杂。
她也料定我不会这么做,因为在她的认识里,我就是块榆木疙瘩,什么都不懂,尤其是对于男女之间的事。
但今天我要打破一下她的套路。
我也进了卫生间,姿敏正对着镜子专心致志地描眉画唇,脖颈长长地向前伸着,这就让我看到了她侧面的脖颈处有块椭圆形的红印子。
我伸手触碰了一下那里,问:“这怎么了?”
她激灵了一下,慌乱地把领口往起提了提,遮住了那个红印子,刚被脂粉涂白的脸一下子红成了一颗庸俗的红苹果。
她解释说:“不小心在门框上磕了。”
我哦了一声,表示接受了这个解释。
接受只是嘴上接受,心里却亮如明镜,那分明是皮肤受到强烈的吮吸致使血液汇集到表层形成的淤痕,俗称种草莓,但我没有说破,她要体面,我就给她体面。
她问:“你进来干嘛?”
我说:“撒尿!”
于是我撒我的尿,她化她的妆,我的一泡尿刚撒完,她的一张脸也化完了。
我们出了卫生间,她走到门口,穿上外套,正要换鞋,我说:“今晚别去了,我们谈谈吧。”
她愣住了,一只已经伸进鞋里半截的脚停住了,转头看着我说:“我公司里有事,必须要在今晚完成。”
我说:“先谈谈吧,谈完了我和你一起去。”
她迟疑了一下,脱下外套,穿上拖鞋走了过来,警觉地问:“谈什么?”
“坐吧。”我指了指沙发,又去饮水机上接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内容比较多,一时半会儿谈不完。”
她狐疑地坐下,瞟了一眼那个杯子,问:“到底怎么了?”
3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自己具备一个侦探的素养,性情温和冷静,不急不躁,且思维缜密,如果出生在民国,我一定要开家私人侦探社,可是当今这个大好时代不允许私人侦探存在,警察够用,且都能秉公执法,所以我只能把自己伪装成福尔摩斯。
我点起一支香烟,一边抽着烟,一边背着手在姿敏面前走来走去。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平静地说:“5月25日晚上,你去了如家宾馆,待了两个半小时;6月2日晚上,你又去了七天快捷酒店,待了一小时四十分;6月7日晚上,你又去了速八酒店,三个小时后出来……”
“你,你跟踪我!”
姿敏激动地站起来,身体有些哆嗦,脸色惨白,表情中有一分生气,二分害怕,七分不解。
我大大地抽了口烟,吐出一团浓烈的烟雾,说:“比跟踪要高明得多。”
跟踪那是民国侦探采取的拙劣伎俩,做为高级知识分子的我向来不屑于此歪门邪道,鬼鬼祟祟不是我的风格,我运用的是现代科技。
怀疑姿敏出轨后,一天晚上我给她喝一杯掺了安眠药的水,趁她熟睡后,用她的手指解开了手机的指纹锁,可她把手机里的相关内容清理得干干净净,这让我不得不多费了点周折。
我分别在自己和她的手机里下载了一个共享雷达,分别注册,互加好友,然后隐藏应用,她每时每刻的行动就准确无误地掌握在我的手中了。
姿敏瘫在沙发上,面如死灰,片刻后开始嘤嘤啜泣,一边说:“我知道我错了,但是你敢说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最初看上你,就是因为你聪明,我觉得一个聪明的人一定很有趣,很好玩,是的,你是很聪明,你的智商常人难及,可是情商呢,情趣呢,情调呢?自从我们结婚后,你陪我逛过一次街没?陪我喝过一次酒没?陪我看过一场电影没,你连床上那点事都在应付我……”
我摆手打断了她无聊的罗列:“说这些没用,你就说怎么办吧?”
姿敏用一双可怜巴巴的泪眼望着我,乞求道:“你还能原谅我吗?从此以后我和那个人断绝关系,好好地和你过,实在不行,你也出去找一个!”
我从来不去计较一个人,所以也就无所谓原谅不原谅,她出轨有她的理由,就算她是为了拯救银河系的伟大事业而出轨,可与我有什么相干?
所以我说:“离婚吧。”
姿敏说:“儿子呢?他马上就要中考了,这样会害了他的!”
这也是我唯一的顾虑,于是我向姿敏陈述了我的想法,婚是必须要离的,但不是现在,等到儿子一上大学就办手续,在此期间,我们表面上还是夫妻,私生活互不干涉。
姿敏喃喃地说:“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冷静地说:“没有必要了。”
4
其后的半年,我不再关注姿敏的私生活,所以也就不知道她有没有和那人来往,我甚至忘掉了我还有个老婆,我一直就是一个能把生活中的各种人和事区分得泾渭分明的人。
我按时上下班,做公司的好员工,按时回家,做儿子的好爸爸。
我每天吃过晚饭后,仍会像从前那样,步行三公里到彩票站买两注彩票。
我家小区对面就有彩票站,但我愿意走得远一些,我想假如我有朝一日成为千万富翁,最好不被别人知道,低调是我的风格。
我从十年前就开始买彩票了,死守一组号,每天两注,风雨无阻。
我计算过,中一等奖的概率为一千七百万分之一,如果每组号码出现的概率等同的话,我坚持每期买,十万年后就有可能中。
当然,我不可能命运那么不济,选定的号码到最后才被摇出来,很有可能它出现在中间或者靠前的位置,那就不用等十万年,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百年,也许只是十年。
我每次去彩票站时,总能看到一些自作聪明的人盯着墙上的号码走势图在煞有介事地研究,他们都认识我,总会对我固执己见的坚持抱以怜悯的一笑,我也回给他们怜悯的一笑。
老板是个姓赵的老头儿,老赵曾不止一次地劝我换组号码,他说我的买法虽然迟早会中,但我等不到那一天,可能那时人类都灭绝了。
我告诉他,我也许等不到,但我的儿子接着买,儿子的儿子接着买,子子孙孙总有受益的时候。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我从来不会开玩笑,我就是这么计划着,我将来的遗嘱里,一定要加上这一条,让儿子继续买我选定的这组彩票,做什么事都要有愚公精神,只要坚持不懈,就会一天比一天接近目标,虽然每靠近一步都微乎其微。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就在坚持了十年后的昨天,我中了一等奖,两注,一千万,这促使我终于下定决心要除掉姿敏,她不配和我共享这笔财富。
5
昨晚我从网上查到自己中了大奖时,并没有把内心的兴奋表现出来,我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姿敏,端庄美丽的她差点让我心软。
我调整了一下情绪,倒了两杯水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坐在她身旁,说:“喝点水吧。”
被我冷落了半年的姿敏有些受宠若惊,双手略带颤抖地接过水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说:“谢谢你。”
我伸手把她滑落到脸上的一缕头发划到耳后,说:“多喝点,美容的。”
姿敏的神态,简直有点像被老师批评完又受到鼓励的小学生,乖巧地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喝完,然后用一双满含不安的眼睛望着我。
我问:“我们离婚后,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摇摇头,说:“我早和他断了,如果你一定要离婚,我就孤独终老,算是对自己的惩罚。”
我说:“那我们就不要离了,以后好好地过日子。”
她不敢相信地问道:“真的吗?”
我郑重地点点头。
她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泪水滴在我的手背上,我抬起她的下巴,看到她的泪光中充满了柔情、感激、自责和愧疚,还有一点点惊惧。
我说:“还得一会儿才接儿子。”
她领会了我的意思,抬起头来吻我,我们就在沙发上深入相爱,之后她就沉沉地睡去了,我在她喝的那杯水中掺了安眠药。
6
我把姿敏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就开上车去辅导班把儿子接回来。
等儿子睡熟了,我用姿敏的手指解开她的手机锁,卸载掉那个定位用的共享雷达,等于她出轨的事我完全不知情,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在她死的前一天晚上还有过鱼水之欢,至少要让警方如此认为。
然后我到了客厅,从电视柜的抽屉里找出她常吃的那盒解酒胶囊。
这盒胶囊是她从网上买的,市面上虽然还有各种牌子的所谓解酒药,但她只钟情这一款,她说别的吃上不管用。
明天晚上她们公司要开年会,她肯定要拿两粒。
她很好面子,爱喝酒但酒量不大,准备了解酒胶囊却从来不带在身上,只是在要去应酬的时候,取出两粒拿上,趁酒场上的人不注意时悄悄地服下。
她说这个药要在饮酒的前一刻吃最管用,吃得太早,药劲过了,作用就不大了。
我抽出药盒中的药板,一面是透明的塑料壳,可以看到金黄色的胶囊,一面是铝箔纸。胶囊总共有十二颗,她已吃掉四颗。
我找来刀片,沿着胶囊槽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划开,轻轻一屈药板,铝箔纸弹了开来,我这样抠出两粒胶囊,拔开壳,倒掉里面的药粉,将事先准备好的氰化钠粉装填了进去。
为了装得多,我用指头肚把药粉压得很瓷实,然后抹平铝箔纸,严丝合缝地嵌入槽里,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迹。
所以明晚的情节应该是,在欢乐祥和的公司年会上,领导正在台上热情洋溢地致辞,台下的员工正在专心致志地聆听,忽然一阵骚乱,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猝不及防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暴毙在众目睽睽之下,要知道,三克以上的氰化钠足以在半小时内致人死亡。
等送去医院时,胶囊壳已被胃液完全溶解掉,尸检只能检出她是氰化钠中毒,很难检出她曾服用过胶囊。
现场监控和在场人的供词帮我瞒天过海,没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我把药盒放回抽屉里就去睡觉了,我紧紧地抱着熟睡中的姿敏,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
今天一早,姿敏上班走时没带解酒胶囊,我没提醒她,怕她起疑心。
中午回来,姿敏告诉我,她要戒酒,以后无论是什么样的场合,面对什么样的领导,她都滴酒不沾。
下午她要走时,我叫住了她,我拿着那盒胶囊走过去,柔声说:“我忽然觉得,不喝酒的人生,也是一种缺憾,以后我也陪你喝点。”
姿敏的眼中又闪出了泪光,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胶囊,抽出药板抠出两粒放进包里,忽然扑过来在我的唇间印下热热的一吻,然后像个娇羞的少女似的扭动着婀娜的腰肢跑出了家门。
我无暇领略她的美丽,也无暇回味唇间的余香,我盯着那片药板,看到她正好抠走了那两粒装满了氰化钠粉末的胶囊。
7
我一个人吃过晚饭后,出了家门,信马由缰地步行了三公里,我在老赵的彩票站门前的街道上徘徊了许久,我不知道这个时候去认领那两注大奖合不合适,是否有些过早?如果不及时去认领,是否又有些不合常情?
彩票站的那些自作聪明的研究者一个个地离开了,带着沮丧和不甘,走出很远还不时地回头望望。
终于走完了,彩票站里就只剩下老赵一个人,我紧了紧衣服,走了过去。
我一进店,老赵就站起来叫道:“你你你你……”
他一连说了好多个“你”,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买同一组号码,即使不用看彩票,老赵也必然知道中大奖的是我。
我笑笑,揶揄道:“我还不激动,你激动个啥劲?”
老赵终于把话说完整了:“你为什么昨天不买?”
我一惊,急忙在身上掏那两张彩票,然而没掏出来。
老赵说:“你十年没断过一天,偏偏昨天中了,你却没买,你个没福鬼,气死我了!”
我昨天没买吗?
是的,我没买。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本想买来着,刚到了彩票站,接到了儿子的电话,说他提前下课了,让我去接他,我因为没开车,正巧有辆出租车经过,我拦住就去了辅导班,对于儿子的一切事,我向来是一刻也不会耽搁的。
老赵还在骂骂咧咧,我掏出手机想给姿敏打电话,可是手机没电了,我向老赵借了手机打过去,响了半天没人接。
我把手机扔给老赵转身就跑,老张在后面喊:“你疯了!”
我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姿敏开年会的那家酒店,可是迟了,一辆救护车停在门口,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在往车上抬着一个人,却不是姿敏,而是我的儿子,姿敏扶着担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
8
看守所的生活枯燥乏味,和我关在一起的,大多是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重刑犯,我们各自挺着一张因照不到太阳而显得惨白的脸孔,拖着沉重的脚镣在狭窄的过道中麻木不仁地散步,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走回到这头,叮叮当当,当当叮叮,仿佛在叩打着地狱的门。
有个杀人犯经常向大家炫耀他杀人时的英勇无畏,说得悲壮无比,义薄云天,说着说着忽然又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问我为什么杀人,杀了谁,怎么杀的,我一字也答不出,我想遗忘一切。
那天晚上儿子又提前下课了,给我打电话,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他就给他妈打了电话,姿敏去辅导班把他接到年会现场,让他坐在她身边等着年会完毕一起回家。
中途儿子口渴了,随手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大口,没想到那是酒,儿子辣得龇牙咧嘴,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头晕,姿敏便从包里拿出那两颗解酒胶囊给他吃了下去。
姿敏真心想改变,尽管有了我的许可,那晚她也滴酒未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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