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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没有想过会爱上他,年龄和世俗已经限定了我们。
直到那个物理学家出现。“Lin,这是Camélia,我的妻。”在燕莎底层的地中海餐厅遇见,他向我介绍说。
我和他相识快一年了吧!他,法国使馆文化处的教育专员。每月一次一小时的见面似乎已经成习惯。或是长城饭店的一杯咖啡,或是日坛公园的一壶红茶,或者三里屯酒吧间的一瓶西柚汁,我们俨然已是谈天说地的朋友。可我仿佛第一次意识到他的她的存在。Camélia,白色山茶花?眼前果然一个素面朝天,白衣碎花长裙的温润妇人。她不是我的对手,但注定失败的是我!
我还是跌回原始的寂寞好,我不会打电话给他,我在想。
可电话铃响了。意外地,却是他。
“昨晚的音乐会怎么没见到你?不是说去的吗?找你呢?”
“有些伤风,下班就回家了。”
“病了?厉害吗?有没有看医生?”他紧张又特别的关心,让我心中的那扇窗在风里刮得呼啦啦地响。
“我又不像你们法国人,动不动就要看医生,以为感个冒也会死人!”
他在电话那头释然又自嘲地笑,然后带着父亲般的严肃口吻道:“看医生很重要的,是对自己和关心你的人负责!”
我乖乖地说好,知道了。一边望向窗外,一边问他:“天都黑了,你还在办公室吗?”
“是的呢。”
“早些回去吧,家里有人等。” 我不愿小气,故意卖弄女人的温柔和体贴,或许我更想告诉自己什么,只那溜溜的一点醋意在我舌尖酸酸地回转。
“好。那你记得要给我电话噢!”
收了线,我还久久愣在电话机旁,有些目眩神迷。他自来微卷的发,明亮深陷的眸,温暖阳光的笑,陡然间给我灵魂的震颤和光照。他鼻翼晶莹的汗珠,他男性身体的味道,他深沉的呼吸,不经意间竟潮潮湿湿直扑到我的心坎上。“你爱上他了!”我心底的话儿一逃而出,顽皮地挑逗着自己:“嗯,22岁的你爱上44岁的他,你爱上一个有妇之夫!”
【02】
下午敲电脑的时候,口里居然不经意喊出了“kahn”的名字。我惊得捂住嘴,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还好,办公室空空荡荡的,只有我独自留守。
通透可鉴的玻璃门开了,有种温润的蜜香扑面而来。他意外出现,我胸口的小白鸽扑愣愣地迎上去。
不能相信,真的是他!在惊鸿一瞥的刹那,怯怯的惊喜与慌乱。
“来这边办事,顺便上楼来看你。”随便他解释,随便他开脱,反正我的心田春光融融,我的快乐无法收敛。
坐在圆形小会客桌的两旁,我们说着平常朋友见面的话:天气、工作、周末的外出计划,偶尔俏皮地寒暄一下。
“知道你在这里工作很好,我就放心了!加油!”他坚实的手伸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肩头,以示鼓励。他从来一丝不苟:目光真诚,语言温文尔雅,动作翩翩有度,不越雷池一步。
还是小心地掩饰自己,我矜持地交缠着手。在他说“我的妻子”时,身子稍稍绷紧了一下,心头别一番滋味,主有形容词的确有所归属。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金圈子格外扎眼,眼前浮现那朵白色山茶花。我有些尴尬,牵牵嘴角,脸上浮过异样的神韵。抬头看向他,他正望向我款款深情地笑。
喜欢他笑的样子。眼睛那么明亮,清澈的湖水闪着熠熠光彩;嘴角微微扬起,那么气质悠然。下巴饱满得凸起,中间却有一个浅浅的窝。
我站起身,与他作别,法式的拥抱。匆匆的相见,在短短的五分钟里。我将炙热如火的面颊送给他左右贴一贴。
电梯门关上,他消失在狭窄的不锈钢金属板格子里。刹那间,我怀疑他存在的真实性与我们相逢的确凿性。他就像偶尔掠过的阳光,点亮习惯黑暗人的眼。在我灰色单一的生活背景中,这光芒过于绚烂。我们在两个世界!
【03】
法语中,“爱”和“喜欢”是同一个动词aimer,我喜欢这种暧昧。
从Hard Rock餐厅走出来,他送我去特3路车站。夜黑下来,火树银花的街灯闪亮了,映着路边灰蒙蒙的失去绿叶的树。东三环的交通已经稀落了许多,但车声还是那么响,引擎噪音,胶轮子和柏油路的摩擦声,往来车子的共鸣声,无限地在无尽的时空放大。燕莎桥畔,亮马河一湖黑色静墨,冷冷深沉,像裹着谁的心事,看也看不透彻。我停住步子,手抓了栏杆。今晚,我要一个答案,或许仅仅一个爱情的仪式。
“我想告诉你。”
“什么?”他弯腰把胳膊抻在桥栏杆上。
“我的另一半,好像找到了。”
“哦?你喜欢(爱)上一个人?” 他用aimer,那个暧昧的法语动词。“谁?前天那个和你在使馆区开车兜风的年轻人?”他转过身,故作轻松地问。我知道他在等待,安静而有把握地等待,他铺设的陷阱有猎物落网。
我没有看他,因为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交错中看不清他的面孔和表情。不远处,高耸的亮马大厦已是人去楼空。
“你——”我的声音那么细弱游丝而潮湿,被这城市干燥的喧哗声轻而易举地吸附和淹没,一个字长长的一口气。
你爱我吗?我不想问,也不敢问,我更没有勇气去倾听他的回答。
“不,我已没有权利。你需要更年轻更健康的爱情!”台词已经背好,他早知道自己最后的决定。他的年龄,为我指点迷津。
我的爱情宣告,在这徘徊的秋夜,只是车轮飞转时嘎然而止的一声叹息。
“谢谢。”他说:“我很痛苦,但我幸福!”
我表白了,他退缩了。我早知道,他的本意是诱惑,也是拒绝。
【04】
“去我家,Camélia不在!”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脚下油门一踩。
这是意外的事,我只有一些模糊的渴望。这繁华的都市戴着夜的面具,依然十里洋场,灯红酒绿,各色人群匆匆。车开过一家“万家灯火”的餐厅兼卡拉OK吧,七彩的霓虹一盏盏绚烂,仿若能照彻流浪的人心底最寒冷的角落。“万家灯火”,多么温暖的名字,而我已经多久没有了家的感觉,独来独往地穿梭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从他的汽车里钻出来,猛地抬头望见他住的高楼顶层红色的“Truly”广告牌,跳在夜深沉幽蓝的底色上,有些惊心。
他的家,就在楼的底层。穿过客厅,我们径直去书房。拧亮台灯,拉紧小碎花窗帘。他紧紧牵着我的手始终不肯放开。
“有样东西给你看,是我这次特地从巴黎带来的!”他的眸子闪着星月的光芒,好像去年高校戏剧节上初见我时的惊喜。
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古铜色精美夹子,咖色的丝绸带子散开了,里面又一个大号牛皮纸档案信封,横向背面开口。他用手在上面轻轻拂拭,然后庄重地解开铜扣缠绕的细线。
一幅白描工笔画。纸张已经些微泛黄,很硬,不是中国宣纸的软和薄。画中迎风而立一名女子,长发漆青,裙裾飘飘。身后绵延一片山林,中天上细细的一钩眉月。
我吃惊地盯住画,全神贯注,心中已生出无尽的缠绵与爱。
“20年前,我路过塞那河畔的旧货市场,对这幅素写画一见钟情。太美了!”他指着画中的女子,热恋着说:“你看,你多像她!”他感叹着,孩子般地欢悦起来。
真的像我吗?或者比我更像我的我!
“你是从画中走出来的,还是画中人的轮回转世?”他贴近我,拥进他怀,痴缠耳语:“Lin,你是她吗?我等了20年!”他的声音,像只小飞虫,钻进我耳朵里,飞进我心里,还不停地往里面爬,每爬到一处都麻酥难当。
把台灯的光调到朦胧,书房里的空气醉得氤氲了。他宽大坚实的手,扳过我的肩膀,捧起我的面颊。他的唇俯下来,温热凝重的呼吸在眉梢在眼底。啊,醉了,醉了,小桃红了,玫瑰花在绽放,满山的杜鹃一蓬蓬地烧……
【05】
灯红酒绿,音乐轻柔,白衣侍者优雅地端着高脚杯盏的托盘穿梭,衣着光鲜的男女亲切拥抱,香格里拉的宴会厅里洋溢着高贵和金钱的气息。我贪恋这物质生硬的芬芳,身上中规中矩的职业套装令我窒息。
正和一位朋友谈话,忽然听见有人叫“Kahn”。这名字让我不知所措,杯中的果汁都不由自主晃到手上来。难道他也来了?
我转过身,竟然发现他和我的唐老板正一边喝红酒一边讲话看向我!两个人都白衫黑衣黑裤,斜条纹深色领带。差不多的个头,相仿的年纪!唐老板更瘦些,更年轻些。
是啊,他们该是认识的,同胞嘛。更何况法语的世界这么小,碰来碰去都是熟人。
唐老板微笑招手,示意我过去。“这就是我的秘书,林小姐。”介绍给他。
“很高兴认识你。”他说,客套的话,好像第一次遇见我。
我温婉一笑,点头,还是有些微的窘。他伸出右手,这只拥抱过我,抚摸过我头发、面庞和身体的手,这只与我有过肌肤相亲的手与我的右手指尖仅仅轻轻地一触。
不等唐老板介绍他,我靠过去附耳一句:“有位中国企业同行,去见见么?”
唐老板会意,我们举杯告辞。我毅然决然地转身,不想回头,可还是回了头。他仍站在原地,目送我,一手将红酒送到唇边轻啜。
“钥匙还在锁眼里转,家里的电话铃就响了。我冲进去,来不及甩掉高跟鞋。
“Lin!”他的语调从来不分平仄。
喜欢听他叫我的名字,似乎对我所有的情意都凝聚在他每一声的呼唤里。
“嗯。”那样温软殷勤地应他。
“一句话都不愿和我讲?生我的气了?”
“怎么会?”
“你的老板好像很欣赏你!”
“那当然!”
“愿不愿意过来做我的秘书?”
“好啊,不是早就答应过你吗?”声音极尽柔媚。
“那从下个月开始,怎么样?”
“好啊,只要你出我现在工资的两倍,我马上辞掉亮马的,到你的燕莎。”
他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势利的物质女人!”
我们的笑声那么欢快而短促。有一秒钟的沉默,他哀哀地低语道:“Lin,我接到正式通知,三个月后,我将离任回巴黎。”
“啊?!”这只是我心头的一个颤,他不可能听到的。
怎么会?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们应该还有无数个相见的日子,无数个依偎的夜晚,无数场情深意笃的对白和出演;我们还将用无数无限的时光去等待去亲近,然后去相爱!
【06】
轻叩几声,推门而入,看见刚刚出差回来的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温雅整洁,光亮喜悦。远远地,他的飞吻先送过来。走近,亲切地问候,我们绅士淑女地拥抱,面颊和嘴唇都蜻蜓点水地贴一贴。
他讲那座城市的见闻,我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头,微笑且耐心地倾听。黄暖的工作台灯还没有点亮,静默地隔开我们。从那么长久以来,我依恋着这种若近若远的距离,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依恋着这种共享一盏陪伴的温馨。不要求多,只要他在我身边,便是属于我的;只要静默相持的一段时光,一个了然默契的微笑,一次情深几许的四目相视,我似乎就满足了,够了。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弯下腰,拉起我的双手拢到他的嘴边,摩挲吮吸着。花朵的芳香淡雅而热烈,飘在他的眸子里。他的左手叩住我的右肩,我不由得伸出左手交叠按住他的手,然后把脸轻轻伏在我们的手背上。
“累不累?” 我柔声地问。
“怎么会?和你在一起,我永远都不会累!”他的温柔,令人心碎!
天光黯淡了,夜海潮般慢慢淹上来,将他办公室里疏疏朗朗的几件家具裹进幽暗里。打蜡的红木地板已经从脚下逃逸,我们在不断地跌落。“砰”的一个响,楼道里碎碎的笑声和脚步声都远去了,关在另一扇门外了。这时候,整个文化处整幢办公楼都该走空了,空了,犹如一个庞大而促狭的洞。
他送过脸来,喘息的热气覆盖到我面颊。我们的唇挨得那么近!呵,一个吻,杏风化雨,就能让我忘却所有等待的辛苦和煎熬,不可终日的忐忑与惶惶;呵,一个吻,就能补偿我一夜又一夜的失眠,补偿我整个冬季堆积的发霉的相思!我们还有多少时光,两个月,60天,对,我们迫不及待需要一个开始,我们迫在眉睫地需要将这爱情浓缩,浓缩出一个结果!
我痴迷地闭上了眼。我身体每个绷紧的毛孔都在为他舒张,为他起伏,为他绽放出一朵朵明艳的花朵;我血液的河流热烈地流淌,穿越山林的每一条溪径去与他汇合;我神经的每一根枝丫热情地舞动,像风中无数的常春藤蔓去缠绕他拥抱他。我们只需要一个字的催化,我们只需要一个触碰的导火。哦,我们需要一张宽大柔软的床,在这原始黑暗的巢穴……
【07】
三里屯的咖啡屋,一张沿街摆放的桌子。一块金灿灿向日葵图案的方形桌布上,两杯冰橙汁。
对面的他,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他的脸,安祥而坚定,古希腊雕像般的立体和刚毅,那是成熟生命的深刻,那是岁月沉淀的美。他的眸子熠熠,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我还是一望无际地跌下去。
我多么爱他,情似海深吧。可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没有可能。我们不过是这人世间惺惺相惜的两个,偶然在一条落英缤纷的小路上相逢,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交谈;然后夕阳西下,我们起身漫步;在岔路口,我们继续分道扬镳。
有些爱情,还是不要说出口;说出口,就成了伤害。
有些爱情,就让它随风逝去,就让它在回忆中凝成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永不老去。
我从手袋中取出一本A4开页的古旧线装书,宝蓝色封面。
“什么东西,这么精致!”
“我的一些工笔白描,送给你做纪念吧。”
“天哪!”他诧异地惊叫起来:“竟然与我珍藏的那幅……”
我莞尔点头。三生石畔,奈何桥边,先饮孟婆汤,跨过桥是否就可以忘却前世的恩怨?
“谢谢,给我这么一段美好的回忆!”
“嗯嗯,祝你一路顺风!”
我们在城市的喧嚣中告别。目送着他一步步地走远,我立在原地失去了方向。他转过脸来回望我,没有微笑,思索的表情,眼眸莹莹烁烁,仿佛有泪光。而我,已经在这钢筋铁骨的都市丛林中穿行惯了,连心都是这座城市水泥和金属板的坚硬、粗糙,干干的,泪水也无法渗透。只是在他走进燕莎写字楼玻璃旋转门的刹那,蓦然间觉得他的背影竟是那样的性感!
正准备穿过停车场,竟不期然地看到唐老板,双手交叉在胸前靠在他的标致408上。他的眼睛,深得像渊潭,却诡异而狡黠地斜睨着我。我嘎然而立,像遭了雷击一般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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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私语(008)+一元小说写作训练营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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