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从一片寂静的空间里醒来,夜是一下子冰冷下来的,周身被一团恐惧包围。
我仍然记得那夜的操场,在清冷的月光之下,长方形尽头的那端连着老师的宿舍,长方形背面的这端远远听着远逝的嘈音,似乎姐姐她们刚走没多远。
我哪顾得上,哪顾得了,哇的一声大哭,裹着一身的恐惧朝姐姐她们的方向---家的方向奔去。心里依然很清楚地记得,回家必经那一片坟头。哭声里带了更多的撕心裂肺。我不记得当时是长发还是短发了,那一定是也不记得身边有没有人零散经过,更不记得当时的月光如何轻盈地轻沾树梢。所有的记忆都和恐惧有关,绰绰约约的树影都暗藏黑手,随时会把我拽入无知的黑暗里。
少年对黑夜充满无知,也被无知所挟持,因为无知所以可怕,尤其是被吓惯了的孩子。
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天性爱玩水,大人这样吓你,这有一个漩涡,靠近它就会被卷到最深的水底被鱼吃掉。会在某个一起游泳的时刻带到水深之处,突然放手,脚不能着地头挣扎不上来,只能憋着气猛地往浅处扑,被呛了好几口又好几口水之后,爸爸慢悠悠的手才托起了我,呵呵一笑,我哇哇大哭。我就这样被吓大了。
无人看管的孩子,空了就爬树摘果。隔壁叔叔是当时省林业局的领导,他家后院种了很多当时稀有的果树,山竹、琵琶、人参果、红毛丹等,艳羡不已,相比之下我家可伶的只有本地的石榴,又干有涩的没盼头。于是都盯上他家的后院,那位并不太友善的奶奶只要不在家,我们就翻墙进去爬树偷采果实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哪知每一次都被逮住,不是抓个现行就是被秋后算账。连恐带骂的童年,因为几颗生果子,听了太多的恐吓。 我是被吓大的。
再怎么吓人都不如村头那片沉默的上岗,底下住着一片无息的魂灵。尤其是村里的老人失去活生生的生命被抬上山岗,偶尔会想起他们时是恐惧的。
童年的恐惧阴影必须用更强大的恐惧来驯服它。写到这,我的恐惧终于听话起来。特别是我逐渐长大成年,经历过奶奶,妈妈,爸爸埋在了山岗,我每次回家都愿意奔赴的土地,恐惧是真正来源重新定义,那些一旦失去就永远失去的体会,才是可怕的。相比被姐姐丢下的那晚,只是感觉上的恐惧。
可惜,人未经世事不足以明白事理。
我当时害怕的脚步和哭声,跌跌撞撞地跨过马樱丹花,花刺扎破脚背,渗出血来浑然不觉。跑丢了鞋子,光脚跨过坟前的石板。空气都快窒息了,我也只能拼命奔跑。远远的地方姐姐她们已经消失在村口的夜色中。在轰然倒塌的巨大恐惧,压了我大半个童年。
回到家,妈妈和奶奶正在询问姐姐,姐姐的说辞是我和其他小伙伴先家了。姐姐自然免不了一番挨骂。但我心灵的创伤却永久地留下了。我怎么可能不怪姐姐呢?然而,我怎么能责怪姐姐呢?唇齿相依的姐姐陪伴我大半辈子,小时候多亏她照顾我,有她的陪伴,我才没那么孤独。很早就离开妈妈身边跟随父亲长大,姐姐担负的是妈妈的职能,买菜做饭照顾我。现如今她比我更懂得照顾别人。
父母走后,我们并没有因为家散了亲情就丢了。我们天南地北分散住着,每年都盼望着春节能聚在一起,你就还是你,我就还是我,从来分出彼此又融于一体。心灵再如何迟钝,想起往事来的那一刻都因为有你,滋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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