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论语·卫灵公》)
(孔子在陈国断绝了粮食,跟随的人都饿病了,爬不起床来。子路很不高兴地来见孔子,说道:“君子也有穷得毫无办法的时候吗?”孔子道:“君子虽然穷,还是坚持着,小人一穷便无所不为了。”)
这里,“穷”就是穷途末路的意思。大致而言,子路是在问:“老师,君子也会走投无路吗?”孔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告诉他应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说,君子应该更加坚守本心(造成“穷”的主因),小人才会坚持不下去,甚至放弃原则而滥作。
君子在穷途末路也要坚守底线。《论语·微子》载孔子赞扬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不动摇自己意志,不辱没自己身份);说柳下惠、少连虽然“降志辱身(降低自己意志,屈辱自己身份)”,但“言中伦,行中虑”(言语合乎法度,行为经过思虑);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逃世隐居,放肆直言,但行为廉洁,被废弃也是他的权术)。这些古代贤人无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处境下,都不违背底线。《礼记·大学》说:“知止而后有定。”是说无论处于什么环境,都要把持基本道义。
君子固穷,但穷不失志,永远不失尊严,永远不失人格;即使困窘以极,也不会堕落,不会猥琐,依然高贵而凛然不可侵犯。小人正相反,在得志的时候,也许还有一些模样,一旦“穷”,他就会失去方向,就会无所不为了,用孟子的话来讲,就是“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就会下流,就会堕落。所以,最大的失败一定是人格的失败,最大的穷一定是人格上的穷,这就是君子和小人的区别。这就是道德的有效性:道德不会保证我们成功,但是道德能够保证我们不会堕落;道德能够保证我们在失败的时候仍然是有精神的。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这句话是孔子回答叶公问子路的话,是他对自己的评价。孔子至叶,已经六十三岁。一位饱经风雨坎坷的老人,却没有消极悲观,仍然积极有为,不知老之将至。他以一种坚忍的精神坚持着自己对理想的追求。“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里仁》),是他坚忍品格的最好宣言。因为他坚信“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所以即使在厄于陈、蔡,断绝粮食,从者病,莫能兴,士气大衰的情境下,他依然坚持讲诵,弦歌不绝,能够用“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的话来鼓励大家。
在生命与信念之间,孔子选择择善固执,道义存在的地方,就是君子应该坚守的地方,哪怕明知道那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滕王阁序》言:“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君子即使面对艰难险阻,总能执着地追求,不失高远之志。《孔子家语·在厄》言:“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君子无论身处何种困顿的境地,都要有“固穷”的胸襟和气度。空有贵族头衔的颜回,身居陋巷,节衣缩食,却仍然安于清贫,以追求圣贤之道为乐(《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因为他的坚守和追求,心中有道,以身守道,穷且益坚,乐此不疲,孔子评价其“贤哉,回也!”
值得庆幸的是,“在陈绝粮”这种极端情况毕竟不是常态,人生旅途中最需要抚慰的其实是“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人生庸常以及大段大段的孤独、无聊与寂寞。这是崇高人生信念的最大敌人,也是滋生精神危机的温床。
当现代人高喊“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时候,孔夫子恐怕会不以为然。因为求取灵魂的安宁既不在遥远的天国,也不在有诗的远方,答案就在眼前——“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中庸》)。(道不远离人事,人在实行道时如果好高骛远,远离于人事,那就不能算是实行道了)
作为以追求真、善、美为己任的道德,其使命就在于张扬人性中的本真、善良与美德,让人超越物质世界的纷扰,提升精神境界。因此,道德的最高本质就是人的精神力量,让人获得充实与慰藉,增添尊严与荣誉,倍感快乐与积极,提升精神境界与幸福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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