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才华横溢，一生颠沛流离，一生潇洒至极。画家是黄永玉最为著名的身份，他和叔叔沈从文一样，都来自凤凰古城，都凭借自己的天赋和悟性走上艺术创作道路。其实画画之外，他也写诗。那些散落于不同年代的诗，彼此呼应，勾勒出他一生的所思所想，所感所叹，将他思想中纯粹自由的部分完好地保存下来。
1、关于变老的思索
衰老带给人身体和心境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承认自己日渐衰老也有好处，假牙撑门面但对食物不再挑剔，也不再长出青丝，但是坏处也很明显，疯长的老年斑和皱纹，让邻居养的狗都很嫌弃，使出门散步成了奢望。
自画像
恨得咬牙切齿，
没牙的老头只好喝汤。
弄一副没脑子的假牙撑门面，
谈不上爱和恨。
人叫头发做烦恼丝，
年的年纪
几乎是光了头皮，
且留给少男少女们烦恼去吧！
左邻养了只沙皮狗，
右舍养了只斑点狗，
我脸上的褶皱和老人斑啊！
早早晚晚出门散步都很为难。
2、期待着庄稼丰收
看似写风车转个不停的热闹景象，实则写风车的勤劳是为了守护瓜果不受孩童打扰，一鼓作气地努力生长，也是守护诗人心中的丰收梦。在睡梦中，诗人似乎看见了田间地头的丰收盛景。
风车和我的瞌睡
1947年
大风车滑溜溜转
滑溜溜转很快活地
将小河水捧到嘴边吻了一下
又急忙忙地交托给土地
小风车咕噜噜转
咕噜噜转斗气而又兴奋地舞动
那六片白色小翅膀
不让小麻雀儿小斑鸠和知更雀
不让那些淘气的孩子们到这儿来胡闹
这些都是为了长满毛豆荚、
番茄小菜瓜的土地而设想的
为了毛豆荚大风车转着转着
小风车转着转着
为了番茄和小菜瓜
大风车和小风车都快活地转起来了
要甘美的水来滋养它们
要淘气的坏孩子不来吵闹它们
啊！我顶中意这全是太阳的八月天气了
我顶中意这长满瓜果的肥田了
我顶中意在舞动着白色的大小风车的蓝天底下睡觉了
我要和毛豆荚、番茄、小菜瓜们做伴
我伸个从头到脚的懒腰宣布
马上就要在这里躺下
泥土亲切地呼唤我 “喂睡去睡去......”
我睡了
我仿佛听到采果实的姑娘们从田坎上走来
金蛉子和纺织娘合奏出大乐章
3、创造需要用沉默的劳动
在探讨热闹价值的背后，将不停吐丝的蚕和默默无语的蚂蚁进行对比，将锣鼓喧天和远航的轮船进行对比，其实是追寻更为恒久的创造。勉励艺术工作者要潜藏能量，在沉默中爆发无穷无尽的创造力。
热闹的价值
1979年
蚕不是一边吐丝一边哼哼，
蚂蚁劳动从来不吭声，
劳动号子只是放大一万倍的呼吸，
生活到了总结才出现歌吟。
精密的创造需要安静，
深刻的思想不产生在喧闹的河滨。
大锣大鼓只能是戏剧的衬托，
远航的轮船哪能用鸣笛把力气耗尽？
在节日里自然要欢笑和干杯，
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这样，
岂不太过费神？
我不是要你像树和鱼那么沉默，
但创造必须用沉默的劳动才能进行。
4、羊与狼的厮杀
诗人试图谈论羊与狼的生存法则，到底是狼吃羊，还是羊吃狼，其实都充满了象征和隐喻。社会的生产法则其实远比我们所能看到的要复杂和血腥，尤其在特殊的年代里。人如何在异化的年代里保全自己？这才是真正的生存难题。
不是童话而是拗口令
1979年
狼吃羊，我们常听说。
狼吃羊，然后变成“羊”，
我们头一次听说。
如果有人告诉你，
那只吃了羊的狼变成的“羊”在控诉，
它也曾经给狼咬得很惨，
亲爱的同志，
你也应该相信，因为据说这是真话。
我们这个奇妙的地球上，
什么事都发生过，
只要你有耐心，
明天你还会听到羊吃狼的新闻.
5、用生命创造艺术
由一桩命案，联想到如果自己的身体也受到了损伤，是否还能继续进行艺术创造？“如果，把我切成碎块，我就在每一个碎块里微笑。”基于对艺术创造的信仰，最终会支撑着全人类度过黑暗时代，然后那些灿烂的艺术作品留存下来，并且不断激励后代，勇往向前。
哑不了，也瞎不了
先割断她的喉管，
年轻轻就死了。
使我想起许多事情……
如果，挖了我的眼睛，
再也不能画画，
我，就写许许多多的书。
如果，打断我的双手和双脚，
我还有嘴巴能说话。
如果，眼瞎了，手脚断了，喉咙也哑了……
我，就活着，用心灵狠狠地思想。
如果，把我切成碎块，
我就在每一个碎块里微笑，
因为我明白还有朋友活着。
恐怕所有的人都那么想过
，所以——今天又出现动人的诗，
美丽的画，和年轻而洪亮的嗓门。
6、放弃衰老的恐慌
变老在诗人眼中仍然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不要再摆谱啦！”、“不要让官瘾耽误了你”，其实除了年纪大一点，和年青人也并没有什么两样，只要以平常心接受自己的衰老，就仍然可以拥有年青人奋斗的激情和动力。而只有放弃成长和学习，才是真的衰老吧。
像年青人一样从头来起
不要再摆谱啦！
人老了，心是活的。
能呼吸，能爱，能吸收一切。
那些山和水空气、阳光仍然都是你的。
不要让官瘾耽误了你
写诗的就瞎写起来，
画画的就瞎画起来，
老气横秋，瞎说一气，
咳一声嗽痰痰都是珠玉。
人家背后议论你，脸板得庄严，
越显得可笑和滑稽。
一天到晚往医院挂号，
补药搞得满箱满柜。
一边做报告，一边喘气，
事实上你并不老迈不堪。
让我考考你，
北京有个图书馆你知不知？
虚心坐在那里，
几天后，你或许找得到真正的自己。
7、故乡又活了
诗人记忆中的故乡，有线的风筝在天上飞，没线的鸟儿在枝头欢叫，然而后来鸟儿被打光了，放风筝的人远走他乡，故乡丧失了活力。而今故乡焕发新颜，风筝和鸟儿都回来了。在历经波折后，又迎来了安详与宁静。
鲜春三月
清清楚楚俯览故乡的，
有线的叫风筝，没线的叫鸟。
鸟飞在故乡天上，息在树上；
风筝飞在故乡天上，
息在少年人手上。
曾经饥饿的故乡人打尽了鸟，
放风筝的人远走他乡。
鸟不再鸟了！风筝不再风筝了！
于是好多好多苦命的晴天和雨天…………
今天，窗外风筝们又冉冉上升，
鸟在天上嘤嘤叫着，
孩子们却以为世界从来是如此的……
8、月亮有点高冷
月光很冷，月亮似乎永远只有一种冷漠的表情，只因它见证过太多悲欢离合、荣辱兴衰，所以处变不惊，不再轻易把喜怒哀乐挂在脸上。它让诗人联想到少女的眼睛，同样地让人琢磨不透。
月
说是月有阴晴圆缺，
它圆它的，缺它的，
却总是冷冷地欣赏人的悲欢离合。
既不伤害也不同情，
永远地无动于衷。
人许愿、祈求、寄托，向着它寒冰的脸。
它美，是因为自古以来的漠然。
人匍匐于无垠的清晖之下……
想起来了，
它多像我年少时熟读过的女孩的眼睛……
9、关于笑
诗人所谈论的笑，也许包含着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是平视一切苦难的正能量，笑也许是对残酷现实的一种消解办法。保持微笑，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才是应对世间万般苦难的良药吧!
笑
2009年
别人放屁才笑，
看到有人装模作样才笑，
镜子打破了碎成三百六十五块笑脸，
你笑着说累，笑着说哭，笑着跋涉，笑着回忆，
有时，你仰天大笑，挖个洞，
把笑埋进土里，到春天，种子发芽，
长成一棵大树，像座高高的钟楼，
风来了，满树都响着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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