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男友的秘密
一戒不掉的,究竟是令人颓废的网瘾,还是作为亲人自以为是的关怀?
一、男友的离奇失踪
1.严妈骗我
滴答滴答。几个小时过去,我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手中的那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始终停留在第168页。墙上的石英钟缓慢地走着,那是怀礼送给我的24岁生日礼物。但之后的十天,他一天比一天回家晚。而今天,他竟然彻底消失了。
我走到阳台,望了望窗外,因为楼层高,天空仿佛近在咫尺。我看到了那一抹升起的鱼肚白,看到了草地上的露珠,听到了早间新闻整点报时的声音;却依旧没有看到怀礼用钥匙从外面打开那扇破旧的门。
这里是我家,却令我感到格外的陌生与孤独。我和他是在大学相识的,如今他在一家电影公司做后期剪辑,我还在S电视台做实习记者。虽然都是刚刚大学毕业,但在A大学四年的相处时间让我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十分了解。
我以为我们已见过家长,很快就会结婚。
我也以为那么多天来他的忙碌和冷漠,是因为工作遇到了瓶颈。
我甚至以为,他遇到了比我更好的女孩子……
Anyway,我望着镜子里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一股醋意没来由地从心底飚了出来。
严怀礼,你到底死到哪里去了?!
我实在忍无可忍,第无数次抓起手机,拨打着那个已关机的电话号码。
不,这次我不想再听到那个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我给他发的微信全部石沉大海。
于是,我找出了严妈的号码,直接给他妈妈拨了过去。却没想到,还没等我开口,严妈居然先说话了:“小宵,你找怀礼对吗?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告诉你,他有点事临时出国参加……葬礼了……”
不知为何,我一听就感觉像是假话:“葬礼?谁的葬礼?”
严妈一听我语气沉下来,也知道我没那么好糊弄,便解释:“是他一个朋友的……他过几天就回来……我这儿还有点事,回头再跟你说,实在事出紧急……”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她居然挂我电话!
我怒不可揭地将手机摔到地上,几秒种后,又捡起来,直接跑出了门。
我要去YH电影公司问问!
“严怀礼?没见过他啊!他昨天就没来上班,给他打电话也没人接……怎么,你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一席话让我心里的希望彻底幻灭。
“他没跟公司请假说要出国参加朋友的葬礼?”我耐着性子提醒着对方。也许是事情太多,他的领导忘记了。
“不。他肯定没有来,也没请假。你告诉他,连续一周不上班就要被开除了。”
我只能点点头离开。
好吧。
现在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肯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我打电话向电视台请了假。之后回到家里,搜查他的东西。日用品,衣裤,鞋子,什么都在……等等,竟然还有这个!
看到这个东西,我更加肯定严妈她是在骗我!
那个东西就是护照!
护照还在我家,他怎么可能出国?我打开第一页定睛一看,这是本新护照,是去年出国旅游时我们办的。就算要出国,上面的旅游签注已经过期,要办也并非一两天的事。
冷静,一定要冷静。我对自己说。
现在两个问题:
一严怀礼去哪了
二严妈为什么要骗我
虽然我不想把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但既然严妈已经对我开口撒谎,那么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弄清真相……
2.阿宇
很庆幸我现在能在s电视台做实习记者。这份工作的好处是,时间安排相对的自由。尤其对于实习生这个身份而言。任何事情我能第一时间了解到相关信息,并且知道该如何捕捉相对重要的事件点,分析人物的内心。
可是,现在的我居然连男友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而直到现在,他已然在我的世界里失踪了38个小时,依旧行踪不明。
是的,只是在“我的世界”里。凡是我身边能够接触到的人,不是有意隐瞒,就是和我一样浑然不知。比如怀礼公司的领导,同事。我确信他们是真的不知情。
怀礼失踪不到三天,我已经走遍了脑海中能想到的每个角落。从胡思乱想,到纷乱如麻,我的焦虑一刻都没有停止过。
终于,我无法再集中精力去工作了。和电视台请了假,我躺在了家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头脑一片空白。
报警?人家妈妈都说了,没失踪,出国了。那我报警有个卵用?
让警察去查?然后把男友的护照作为证据交给警方,证明他没有出国?可那样的话,恐怕就要跟阿姨撕破脸了。直觉告诉我怀礼可能不是出事了,而是家里出了问题。更像是他的家人把他藏起来了。
冷静地分析了一下,我还是决定不要报警。只要怀礼的妈妈有所解释,警察就不会管这件“家务事”,况且怀礼是成年人。就算他最近游戏玩的太多,让我觉得不务正业,多次劝说无效,也动过分手的念头……但其实我并没想过真的分手,只是想跟他好好谈谈。
现在不知道何时才能有这个机会,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一点和他谈。不过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我能做的是什么?等他出现?还是找他出来?
等一下。
我的眼光不自觉扫到了书桌上。那是两个背对背,中间隔着一段距离的桌子。平时下班要是有工作没处理完,我们就会不声不响地坐在各自的书桌前,他打他的游戏或工作,我写我的日记或新闻通稿。
他失踪的两天我只顾着瞎琢磨和拼命地找人,并没有留意到书桌上的状况。如今有些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那里比平时要乱。虽然这段时间他已经是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我看到他的桌子上有几张A4的纸横七竖八地放着,上面用铅笔画着一些不知名的符号,以及路线图,至于纸上的那些字如同鬼画符,我根本就分辨不出来那些所谓的“字”到底属于哪个国家。
翻看了一会儿,才勉强从夹在比较中间的那张纸上,隐约辨认出“英雄联盟”四个字。
我知道,那是一款网络游戏。我曾经看过他玩。因为游戏,我们吵过不知多少次。下了班,他回到家,衣服不换,袜子不脱,连饭也不吃,便走火入魔般坐在电脑前开始“厮杀”,任凭我从耐心呼唤,愤然掀桌,再到夺门而去……他整个人都好像黏在了电脑前。有时我一气之下自己出门吃晚饭,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个电话,把我叫回来,再好言好语地和我道歉。
好在几天之后,我便习惯了。同时工作也开始忙了,经常要写稿子直至深夜。他下班后能安安静静地戴着耳机打电脑,也算是给了我一个独立思考的环境。就这样持续了大概一个月,我逐渐将此视为了常态,因为他除了对游戏比较着迷之外,我们依然相亲相爱。
直到前天他不见了踪影。
我看完了A4纸上的那些“鬼画符”,研究不出所以然。只知道那些也许是游戏中的地图,和人物或者道具的名称。我一向对网络游戏一窍不通。
那么……我忽然想到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我的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触碰到了屏幕。他的电脑没盖上,我按下了开机键。
熟悉的windows 8的界面很快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开机需要密码,这可让我犯了愁。
我抱着侥幸的心里,将自己的生日,他的生日都试了一遍。毫无悬念的,都错了。这可如何是好?正在头疼之际,我忽然想起他曾经刻过一个手环,上面有着YXLM四个字母。
英雄联盟拼音的打头字母。会不会是这个?
我随手输入了这四个字母。还是不对。
那……只有最后一个了。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删除YXLM四个字母,而是在后面加上了他哥们的生日9547.
验证通过,顺利进入了页面。
在桌面上,我找出了英雄联盟的游戏图标,并点了进去。游戏的密码是记住状态。由于我是菜鸟,就连花时间进入游戏界面都费了好一阵。
终于成功上线了。我舒了一口气,开始研究眼花缭乱地图,和在我看来长得都一模一样的小人儿们。那些应该都是在线的玩儿家。马驴脸猛鹿,来了?游戏下方弹出一个对话框,是一个叫YY9547的人发过来的。
他就是阿宇,怀礼的哥们。我见过他两次,印象不深。只是从怀礼口中知道他为人很花心,经常换女朋友,还知道怀礼每天打游戏时都会跟他语音或者打字商量。他失恋了也会找怀礼倾诉。不过,我早已习惯了这对“基情式”的兄弟。
YY9547:怎么不说话?这两天去哪了?给你发微信都不回,电话也打不通?
我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复他。看来,怀礼这次真的是不告而别,连阿宇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一下失去了希望,关了电脑,回到了沙发上躺着发呆。
这算不算线索?至少得到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怀礼可能真的出了意外。连和他关系最好的阿宇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想起了那电脑开机密码,和我上线不到三秒钟,阿宇就急切地发来的那句话。看得出他很担心怀礼。哥们之间,两天不联络,再正常不过。可是他们……我感觉阿宇的着急程度,似乎并不亚于我这个做女朋友的……
说一点都不吃醋,那是假的。可是。那是他哥们,我吃的哪门子醋呢?但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隐隐的古怪?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一个大男人,用他哥们的出生年月日作为密码,这是正常的行为吗?
是我太敏感了?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会鬼使神差地想起用阿宇的生日去试密码呢?
第六感这个东西,真的太古怪了……
3.离线的阿宇与恐慌的表妹
两周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转眼间,随着国庆节的落幕,2016年即将匆匆而逝。年初时,我怀着一身斗志加入了s电视台,经历了跑新闻,稿子被退重重磨难;又夹杂了得到认可的喜悦。而这一切,原本都是有人和我分享的。
今年的国庆,我去了h市。在我去之前,妈妈打来电话,问了我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怀礼的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他们,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翻了翻自己的微信,确认并没有因为某一条状态而泄露了蛛丝马迹。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自己的状态了。
前面的一个星期,一门心思扑在了寻找怀礼这件事上。奇怪的是,自从那天登录了他的游戏账号之后,阿宇也失踪了。第二天我再打开英雄联盟,阿宇就已是离线状态。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他都没有出现。我感到有些反常,难道他找到怀礼了?
“请问你们有人知道阿宇和怀礼去哪了吗?”我在游戏的对话区域里没头没脑地发出了这么一句话。
发完就后悔了。我用的是怀礼的账户,却没有说明任何情况。就好像骑驴找驴。
果然,有一个叫麋鹿1941的人,发来了一连串的问号。
“我是怀礼的女友,他已经失踪两周了。而阿宇的账号也很久没有登录了。”我补充解释道。
麋鹿1941:所以这两天上线的都不是怀礼?我说呢,怎么他上来了也不玩。我和怀礼不熟。只知道阿宇他跟我们说家人要带他去s市旅游,去一个周末就回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连他手机也关机了。
看完了麋鹿1941发过来的这段话,我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和怀礼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
难道……?怀礼也是被家人带走了?
我的脑子乱成了一堆浆糊。家人,能把他们带到哪儿去?我有想过利用职务之便,发一封寻人启事,但是我以什么样的身份发呢?女朋友?未婚妻?这会不会太奇怪了?
踌躇了半天,我终于还是妥协了。怀礼妈肯定不希望我这样大张旗鼓地找他。但寻人启事肯定要发,只是不能利用记者这个职务之便在报纸上发,而是发在网上,相信网络的覆盖率一定比新闻报纸的要广,而且他们家的人不怎么上网,也算是拖延正面矛盾的方法之一吧。
这样一想,我立刻打开网页,将怀礼的信息,详细到身高体重生活习惯,生辰八字都放上了几大论坛,看着这些琳琅满目的信息以及怀礼的生活照,我竟然有种将他游街之感。
这样做真的好吗?
但,除了这样做,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发完之后,我便开始沉下心来,修改自己的新闻稿。我是在第四天开始恢复正常工作的。虽说怀礼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但是工作同样不能丢弃。在这个拼爹拼颜值的时代,我这个普通女生只能怀揣着希望,踏踏实实地通过自己的努力靠近梦想。而就算不是为了梦想,也为了生存。
说回我国庆去h市的那五天。时间不是很久,而且我申请了提前回来跑新闻,所以我总共的假期算起来其实不到六天。也就是说,我从第一天开始放假,就去了h市。国庆节人头攒动,不适合寻找怀礼。我沉下心,决定去h市看看久违的表妹。
她小我三岁,幼儿园时来到北京,陪我度过了愉快的童年。从小我们上同一个小学,追逐打闹,互相欺负,斗气,如果说占据整个青春的,是你的初恋,那么占据了我童年酸甜苦辣情绪的人,就是我的表妹晏子。她叫晏紫。从我小学毕业出国以后,我们就只有假期才能见面。不同于小时候的沉默寡言,现在的晏紫性格开朗,活泼好动,任何心事第一个倾听者依旧是我。
她像是童年的“初恋”,又像是我唯一的闺蜜。可如今,我们已经有三年没见面了。用她的话说,我见色忘友,有了表姐夫,就不要表妹了。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去h市,是临时起意。因此除了妈妈,并没有人知道。我决定下了飞机就打婶婶的手机,让他们瞒着晏紫把我接回去,给她一个惊喜。毕竟我大包小包拿着一堆晏紫喜欢的零食,自己从机场走出去打车,还是极不方便的。
但没有想到,当我走出等候大厅,迎面而来的却是婶婶有些憔悴的面容。对于我的到来她并不惊讶,满脸只有难以形容的疲惫。
……
我愣了,满腔的热血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般,准备好的一大堆话也咽了回去。“萧宵,来啦。来,我帮你拿。下次来就来,别带那么多东西了。”
“是我妈告诉你的吗?”我无比郁闷道。
婶婶点了点头。
“晏紫在家吗?她知不知道我要来?”
“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婶婶轻声说。这时我才发现,她原本就蜡黄的皮肤开始起斑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十分之差。
这是怎么了?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于是,带着这种不好的感觉,我一路沉默着。直到打开婶婶家门的那一刹那,我才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晏紫光着脚坐在地上,眼睛盯着地面。
我愣了一下,轻声叫了一下:晏子,我来了。
“晏子,萧表姐来看你了。”婶婶笑着上前拉了拉她的手,没想到晏紫却很粗暴地甩开,惊恐地看了我们一眼,接着跑回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不,这不是我记忆中的晏紫。事情不应该是这么发展的。也许是我写稿子写出了职业病,我觉得很多事情,通过我的笔下描述,仿佛就能带给人身临其境,未卜先知的感觉。
可是现在,一切全都乱套了。叔叔婶婶没有表现出惊喜,他们的眼中竟是疲惫,脸色差得如出一辙,仿佛跳进了同一桶暗黄色染缸。
我想象中的晏紫,也没有惊喜地朝我张开双臂。她显然是看见我了。但是,从她的眼神,我似乎只能读到一种情绪:恐惧。
极度的恐惧。也许这个词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状态。我想,惊恐万状更适合一些。果然是职业病,都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在咬文嚼字。
不管怎样,我无法安安静静的坐在客厅里吃婶婶剥的桔子。我实在坐不住了,不顾婶婶的阻拦,我使劲推开了晏紫的房门,走了进去,再将房门关上,上了锁。
我趴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只听到了婶婶的一声叹息。
还好,还好她没有跟上来偷听。
我把眼神转向依旧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晏紫,赫然发现她的嘴唇已经青了,并且在瑟瑟发抖。
“晏子,你快点告诉姐你家到底怎么回事?”我把晏紫拉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她裸露的双腿。十月的天气,h市已经开始降温。
“姐,别让他们把我送走,我再也不开电脑了,我再也不玩游戏了,你替我跟妈妈求求情吧,姐我求你了……救救我……”说着说着,晏紫豆大的泪水不停地从眼眶里滚落出来,滴在我那被她抓得牢牢的手臂上,冰凉刺骨。
“好,我会帮你求情,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姐,前几天妈妈带我去s市了。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我再也不想去了。”
对于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听得莫名其妙。不过,我的心里陡然一阵,想起那个麋鹿1941说的,阿宇也是被家人带去了s市。
国庆节假期,去s市旅游再正常不过。虽然,那并非一个旅游胜地……
感觉还是怪怪的。
直到被吓得几乎已经无法正常表达的晏紫,说出一个人的名字之后,我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姐,我看到姐夫了,我在s市看到姐夫了!”
我激动得恨不得上前使劲儿摇她。是怀礼!
“姐,你快去救他,他被电的好惨!”
我越听越糊涂,但是,某些真相也似乎越来越清晰。
通过晏紫断断续续的讲述,我将几个关键词拼凑在了一起,得出了大概的结论:怀礼,晏紫,阿宇,喜欢玩网络游戏导致家人不满,才被送去了s市的一家网戒机构进行治疗!而机构堪称百分之百见效,但是治疗过程,以及去向,要在治疗期间严格保密,家长不得对治疗存疑以及做任何干涉。
但他们的手段近乎于精神虐待,让人噩梦连连,精神受到重大刺激。晏紫目前的状态就是最好的证明。
天哪,那我的怀礼,现在正遭受着怎样的苦难?
我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我上网查了一下,果然查到了这家医院的信息。而那个地方,严格的说其实是一家精神病院!
天下怎么会有这种事?!
真相逐渐露出尾巴,可是我却越来越迷惑,越来越接近绝望的边缘……
怎么办?
二、网戒中心,怀礼
1.麋鹿1941
七天的长假一点也不长。就在我大脑的反射弧刚刚接受并消化了表妹晏紫带来的消息时,s电视台的工作也忽然铺天盖地朝我砸了过来。
恢复工作的三天之后,我就接到了要去c市跑新闻的通知。
c市。如果是s市,那该多好。
我开始四处询问有没有去s市的同事,希望可以和他们调换。然而,s市的新闻是财经报的,根本就不是我擅长的主题,就算我去了,对财经方面一窍不通也无法向人提问,更无从得知采访的重点是什么含义。
好吧。还是回归我的“社会时事”吧。说实话我在犹豫要不要干脆请假,一门心思去寻找怀礼。可是,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作为实习生的我,等于自动放弃了转正的机会,眼看着实习证上的日子一点点地逼近……
我惶恐不安地将实习证上“容光焕发”的自己猛地扣在桌子上,招来了身旁同事鄙夷的目光。我这才意识到动作有点大,发出声音影响了旁边正在写稿的小雷。
办公室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我忽然想到,眼光,社会舆论都可以杀人。既然这样,我何不借社会舆论将怀礼救出?
但是,那个地方我没去过,连s市都没去过,写出来的稿子会有可信度吗?
不行,我还是必须去一趟。怀着杂乱的心情,我登上了论坛,点开了十几天前发布的关于怀礼的寻人启事,就是那篇细到身高体重,肤色形态的那些关于怀礼的私人信息。
本来我只是随便浏览一下,却不曾想两个星期没看,下面竟跟了一长串的回复帖,看得我目不暇接。
心情也从方才失落恢复了一些,可仔细一看内容,除了灌水帖,便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
有个叫晴天的人,她留下了自己的微信号,说自己近期要去s市找她的发小,因为在一星期前,她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发小再次被送进了网戒中心。
再次?
我来了兴趣,加了她的微信。心里盘算着时间,去c市跑新闻是后天,也就是说,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今天下午就请假的话……
这时,晴天通过了我的微信好友请求。我心中一动,终于下定了请假的决心。
当我呼哧带喘地来到与晴天约好的咖啡馆时,忽然接到了梅主任的来电。并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隐晦地对我进行了批评,说我请假太突然。其实我知道她想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我请的不是病假,而是事假。我开始隐隐有些担心,电视台这些领导和同事,会成为我企图用舆论救出怀礼的计划。毕竟我不想在实习生转正期间,在电视台里以这种方式“出名”。
挂了电话,眼前一个穿着暴露且性感的女生,朝我挥了挥手。
“一看就知道是你。”她说:“和照片上一模一样”。黝黑的皮肤,细小上扬的丹凤眼,微微一笑,露出两排白而不齐的牙齿。
“和照片里一样丑么?”我打趣道。却忽然意识到我正在把如此重要的会面,给变成网友之间见面的调侃,瞬间觉得有些尴尬,便快和她来到座位上,切入了正题。
“你的行程怎么安排?”
“还没定,我现在没有固定工作,跟家里人住,得避开他们。对了,我叫章雪敏,23岁,自由漫画家。你呢。”
我正奇怪于她的态度,一点都看不出担心自己发小的样子。但也许发小和男朋友,身份不同吧……我也只能怎么想。
“我叫萧宵,24. s电视台实习记者。”我如实回答。心想大家毕竟要一起去s市,多了解一些信息没什么不好。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今天下午咱们就买火车票一起出发,你看可以吗?”我有些着急。毕竟后天一大早我还要先回b市,再跟着台领导一起从b市出发去c市出差,所以算起来只有一天多的时间,十分紧迫。
怎知她楞了一下:“啊?这么快?”
我有些无语:“不然我现在约你出来干嘛?我后天必须出差,打算今天先去一下,如果能把人带出来,再送回b市最好,这样我也能放心出差。”
章雪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带不出来怎么办?”
我愣了。
说实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带不出来?”
“我听说那里的戒备很森严,比监狱好不了多少。”
“但就算这样也得去啊。我一出差就是好几天,我不想走的不踏实。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你发小吗?”我反问。说实话,从见面到现在,她和我方才在网上接触的,那个为发小被抓去网戒中心,而心急如焚的晴天,简直判若两人。
她竟然沉默着叹了口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眼前的章雪敏带给我的感觉,除了事不关己,便是一副嘲弄的神态。关于自己发小的信息:是男是女,今年几岁,何时失联,何时又被抓进去的,她全都一概不提。
我忽然有点怀疑她。为了安全起见,我决定还是自己去。可是没想到,我跟她道别后,自己去火车站找到黄牛买好火车票后,她才扭扭捏捏地又买了一张,接着跟我一起上了火车。
呵呵,这都是什么人?算了,她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一路上,我们二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地面对面坐在火车的包厢里,我呆滞地看着窗外,回想着我和怀礼在一起的点滴,又将这些天的经历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
好神奇。我有种时空错乱之感。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当火车到达s市后,我这个路痴竟然十分顺利地找到了这家清宜县网戒中心。
“你们找谁?”前台的女人穿着一身工作服,头也不抬地询问我们。
“找张永浣教授。”站在我身后的章雪敏忽然开口了。
张永浣?哦对,就是那家网戒中心机构的老板。我疑惑了几秒钟,没有想出章雪敏走的是哪个套路,于是便在前台小姐疑惑的眼光中,说出了“严怀礼”这个名字。
怎料,工作人员继续把头低下:“不是家属不让见。而且,严怀礼明天出院,家属交代过亲自接他出来。”
真的?明天怀礼能出院!那真的太好了!虽然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打消我想了解这家网戒中心的欲望,但怀礼一旦安全,我便是解决了一大心事。
想到我们或许还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心底就开始有了一丝安慰。
对了……章雪敏呢?
我拉了拉她的衣角:“你发小呢?”
她抿着嘴不说话,前台小姐也疑惑地看着她。
她看了看我,看了看前台,终于小声道:“那……孙景宇呢?他什么时候出院?”
我心里一惊。
她的发小竟然就是阿宇!怀礼的那个花心哥们!
“孙景宇情况不好,没那么快出来。”前台小姐翻了一下资料,道。
眼看着眼泪就快从章雪敏眼眶里溢出来了,我连忙向前台道了谢,扶着她走出了大门。
“我还是没能见到他。”两个小时前,这个女孩带给我的倔强不羁和玩世不恭,在她隐忍已久的泪水中土崩瓦解。
我不语,拍了拍她的肩。
她不客气地用我的衣袖擦了擦泪水。
“别难过,我不是也没见到怀礼么。”这句话的原意是安慰她,但她却哼了一声,道:“可是你知道他明天就可以出来了,就不用在里面受那种非人的折磨了!但阿宇不是!”
我张了张嘴,却还是忍住了告诉他怀礼和阿宇的关系。
“萧宵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就是麋鹿1941.”
什。么。
我的大脑一时混沌了。这两天接收和处理的信息量太大,这句话带给我的直觉是,后面会有更惊人的消息,这只是一个铺垫。
“我有了阿宇的孩子,但是……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现在,我希望可以得到你和怀礼的帮助。因为……阿宇是为了怀礼抛弃我的!”
等等。一时之间,我感觉自己完全秀逗了。
想不出别的词去形容我的状态。面无表情,还是呆若木鸡?
我的反应一定和听不懂中文一样,站在原地使劲地抓着头,感觉头皮快要被抓破了。
我的大脑一边在处理这些铺天盖地的信息,一边不时地播放出在我登录怀礼游戏时,阿宇发来的那些关心的语句,以及几天后阿宇的莫名失踪……
“你知道吗?阿宇是故意进去的!为了怀礼!”章雪敏忽然带着哭腔大叫了一声,接着开始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肚子。
那种滋味,真是无法形容。只能说,如今的我,比章雪敏的情绪好不到哪儿去。我颓然地坐在一旁的马路牙子上,呆若木鸡地看着章雪敏捶打自己的肚子,直至她筋疲力尽。
我想,我该捶打的,是自己的脑袋。
2.回来的怀礼
自上次在火车站分别后,已几天没有章雪敏的消息。但我知道,孙景宇已经回来了。因为他天天都登录英雄联盟,就好像他的“出走”只是做了一场梦。
但是,他一直都没在线上说过话。我也怀疑过登阿宇游戏账号的有可能不是他本人。那会是谁呢?章雪敏?
但麋鹿1941也在线呢。这游戏就像微信,没有办法同时登录两个账号。和阿宇不同的是,章雪敏会在线上说话,而且口气和以前一模一样,依旧在对话中积极地讨论游戏,乐此不疲。
那他们后来的事,究竟是如何处理的我便不得而知。章雪敏肚子的孩子已经打掉了吗?我无数次拨打怀礼的手机号,然而另一端传来的,依旧是冰冷的女声: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我发出的微信,也依旧石沉大海。
无数次,我想找到章雪敏问个究竟,但是一想到她激动地站在马路上捶打肚子的那一幕,我便不由自主地放弃了与她交流的念头。
她冰雪聪明,但同时,也是个不懂得控制自己情绪的小女生。
说实话,那么长时间过去,我心中对怀礼的思念已经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担忧。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我依旧被台领导“困”在C市,无法返回。
每天除了忙碌和强装笑颜,便是不停地刷新论坛,微博,以及各种聊天软件,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连上厕所泡澡时都带在身边,生怕错过任何关于怀礼的消息。然而事实又是如此残酷: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好像从我的生命中被彻底剔除,而我身边的人仿佛都约好了似的,不再和我提起他的名字,甚至阿宇在出来以后,都没有再刘希只言片语询问怀礼的去处。
我忽然有种预感:难道他其实已经回来了,只是瞒着我一个人?
果不其然,当我好不容易向领导说明情况,从C市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掏出钥匙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我,惊,呆,了。
我半个月没回家,而这里竟一直有人住着,那个人居然是严怀礼!
“怀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呢?到底怎么回事?”我以为,我会激动地上前抱住他,问东问西,甚至抱头痛哭,可是,我想象中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甚至在我看到他那一瞬间,浑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的感觉,需要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仿佛看到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在自己眼前复活。那种惊讶程度丝毫不亚于这种情况。
怀礼听到开门声也吓了一跳,头飞快地抬起,又迅速低下,整个身体蜷缩在沙发上,用被子死死地盖住了整个脑袋。
我注意到他的姿势和晏紫一模一样,甚至他将头藏进被子里之前的那一瞬,我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脸上,顶着的一双比晏紫还要憔悴凹陷的双眼。
怀礼和晏紫的神情太像了,他们明显都是受到了非人的精神折磨以及超常的心理压力。
怀礼竟然也这个样子回来了。
一个小时过去,我们待在房间里背对着背,什么话也没说。我以为的一切感动情节也都没有发生。在我离开C市之前,我向领导说明了我最近心不在焉的一切原因。
“小潇啊,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早说?之前电视台报道过类似的情况,现在没想到这样的网戒中心还存在!这次项目过两天就结束了,你先回去处理好自己的事,我和台里申请一下,你搜集些资料,然后报警。咱们一定要把它曝光出来,才能救出你男友。”
我看到了,领导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散发着猎人窥探到猎物时的兴奋光芒。不管她是不是真心相帮我,我都决定顺水推舟地把这件事做下去。
只是我没想到,怀礼自己回来了。Anyway,这是一件好事。
“怀礼,前几天我去了那家网戒中心,但他们不让我接你出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阵我在出差。要不要我打电话通知阿姨你在我这儿?”见他迟迟不说话,我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道。
他的目光原本缓和了一些,开始像一只小绵羊一样趴在我怀里抽泣。但当他听到我要通知他妈妈,忽然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不……千万不要找我妈,他们会把我送回去的,求你!”
那家网戒中心真的有问题!事故到如今,我悲愤交加。不用问怀礼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忍心再去问。
本想通过他提供的细节去写稿子,并且报警为警方提供线索,可当我看到他那“小鹿受伤”般的眼神,心中却是一万个不忍。最后我还是哄了哄他,心里不动神色地纠结了一番,要不要将章雪敏和阿宇的是告诉他。但还没等我做出决定,他就躺在我怀礼呼呼地睡着了。
就在我抱着他,自己也开始犯困时,裤袋里的手机忽然不停地震动。我低头准备掏手机,这才发现,他的裤子上和我的床上全都是脏兮兮的泥。
有轻度洁癖的我不由得眉头一蹙,怀礼究竟几天没换过衣服了?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心疼。他过的日子,恐怕和整天都在逃亡的通缉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他睡得很熟,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被震动声吵醒。
我轻手轻脚地掏出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着他妈妈的名字,忽然犹豫起来。
这时我感觉到怀礼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到了他比方才还要惊恐十倍的表情。
我果断地拒接他妈妈的电话,我想,这已经绝不仅仅是家庭纷争的问题。
3.怀礼被带走
严怀礼回来了。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脑海中一直试图接受这个多日以来我苦苦追寻的结果。然而那么多天过去,我依旧没办法接受现在的怀礼。
虽然以往的他就是沉默型,却对我照顾有加,我们至少存在着眼神的交流。而更多的时间是我滔滔不绝地说话,他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地聆听,时不时地插几句,反驳或者是赞成我的观点,更多的时候只是微笑点头。
虽说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与他十分互补的相处方式,但他这次的回归,所表现出来的沉默却与以往大不相同。
那是一种没有灵魂的沉默,在怀礼那木讷的脸上,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植物人的状态,而每天下班回来,见到的也是在被窝里拼命蜷缩着的他,只要电话铃一响,他就会浑身紧张地一颤。仿佛所有细胞所有神经都因过度惊吓,而被惊醒似的。没有灵魂的梦游。
在怀礼回来的那天,严妈曾打电话给我。打了三次,我都挂断没接。
终于在前天,我在信箱里看到了怀礼的辞退信。我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下去了,他这种症状,必须去看医生。
然而与此同时,电视上开始播关于s市青宜网戒中心,张永浣教授的负面新闻。不知是谁,已经先了我一步,将网戒中心内非法治疗的手段曝光。不过,这已不再重要。
两天后下班,我在家门口看到了表情严肃的严妈。
“阿姨。”我出乎意料地镇定。知道这一天总要来。
她没有理我,面色铁青地看着我磨洋工似的掏出钥匙开了门,之后先我一步直接走了进去,拉起了沙发上一链脸戒备的怀礼。
原本就高度紧张的心脏,在怀礼被严妈从沙发上拉起的这一刻,开始血液倒流。
我发誓认识怀礼那么多年,从未听过温文儒雅的他,嘴里发出这种杀猪般的叫声:“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放开我……”
这样周而复始的叫喊声,逐渐变得愈加尖锐,我愣在原地,虽然知道作为外人插手不太合适,但还是有种想上前揪住怀礼的冲动。
在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下,严妈竟然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这个反转并不奇怪,毕竟严妈年事已高,只是我没想到一向孝顺的怀礼会有如此举动。而当我上前拉住他时,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背叛。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明白,眼前的严怀礼,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在他要伸出手连我一起推倒的那一刻,严妈再次“出击”,将严怀礼按在墙上,这时,忽然从门口冲出来几个男人,合伙把怀礼拉走。
“怎么回事,你们是谁?!”这里毕竟是私人住宅,于是我大声质问道。
“我是他舅舅,你是潇宵吧?怀礼他不去医院,我们必须带他去看病。”第一个冲进门的男人说道。他长了一脸横肉,看起来令人害怕。
我求证地看了严妈一眼,她默许的眼神让我只得放开怀礼。
“阿姨,能不能答应我千万别去那家网戒中心?你看报纸上都已经曝光了,那地方有问题!”我为怀礼做着最后的努力,抓起了茶几上这几天的报纸递给严妈。
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难道不是你们报的?”
我摇了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当然不是!”
“张教授帮了我们好多,这些纯属谣言,反正我们是不会信的。”严妈很严肃地看着我说,仿佛是一种告诫。我一时无语,也无法阻止他们带走怀礼,而在我松手的那一瞬间,手里多了一张纸条。
一群人带着怀礼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摊开手,看到那张被我攥得皱巴巴发黄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绝密=英雄联盟
我有些发懵,努力回忆着怀礼临走之前的场景。
他似乎试图告诉我一些事情。沉思了许久,我终于愿意相信自己之前的结论:怀礼根本就没有病。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生者地狱——大部分人只看到了地狱的绝望,却没有看到,重点在于生者二字。
在我们的社会,随时都有可能见到地狱。在生者的世界,地狱本是不该存在的。若存在,那一定是生者有意无意制造的。但只要是生,就存在着逆转灾难的希望。这个社会上每天都有无数的地狱被生者建造起来,同时又有无数地狱,被正义的生者们所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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