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论

诗有何用？

诗可以救自己。我读《坚瓠广集》， 上面记载一个“题诗寛比”的故事，说兰溪古代有个姓章的人，因为拖欠官府的钱粮，被县令抓去。在监牢里夜不能寐，于是在狱壁上题诗：

静数谯楼鼓，一二三四五。

惟有狱中人，声声听得苦。

后来县令经过那看到了，觉得这诗写的很好。问左右这诗是谁写的？当知道是姓章的人所题，又知道他是章枫山的后代。县令当天就放了他，并寛限他交钱粮的时间。

诗可以救古树。古代江西某知府欲砍掉一棵数百年的古树。有位路过的诗人觉得可惜，于是在树上题诗一首：

遥知此去作栋材，无复清阴覆绿苔。

只恐月明秋夜冷，误他千岁鹤归来。

欲砍古树的知府读了后，为诗所感伤，于是撤消了砍树的命令。

诗可以救丈夫。古代有个秀才，看见有人在偷牛，急忙拦阻。小偷反诬他是偷牛贼。这家主人分不清青红皂白，就把两人都扭送官府。秀才妻子林氏急忙赶到县衙击鼓鸣冤。县官升堂。有人介绍说林氏能吟诗，县官一听这美貌女子竟能吟诗，于是指着院子里的牛说：“你丈夫因牛犯事，你就以这牛为题吟诗一首。若吟得好，本县自有发落。”林氏应声吟道：

明公来索句，有难不顾羞。

妾身非织女，郎岂是牵牛。

县官闻诗大惊，觉得妻子都这么有才学，丈夫肯定不是偷牛的人，于是马上放了秀才。

这些只是故事，对于诗真正的作用，先圣孔子曾说过一段话：“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段话的意思是小伙子为什么不去学诗。诗可以感动鼓舞人，可以让你深入观察世界，可以让你结交志趣相投的人，可以去批评。从近处说可用来侍奉父亲，从远处说可于去为君王做事，还可以多多地认识鸟兽草木的名字。

兴观群怨基本道尽了诗歌的作用。

而这四项，究其基础，就是诗歌用震撼人心，来引起共鸣。

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诗以寥寥数字，短短几行（当然也有长诗），为什么能起到震撼人心、引起共鸣的作用。

其实我几年前，在学谱曲时，也考虑过一个类似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几个音符组合在一起，就能让人感到愉乐，或者会振奋。我当时怀疑音乐是否悦耳，可能与人的心跳或者脉动有关，当乐音高低与快慢与此合拍，并稍有引领时，会让人感觉动听。

而优秀的诗歌文字为什么也会起到与经典旋律相似的作用呢？

我觉得一定是优秀诗歌道出了人所思所想但又表达不精准的话。所以，这些话在人的心中会产生巨大的共鸣或者美感，进而被人们深深地喜爱。

比如，当国土沦丧，家园尽失时，我们会喜爱“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这样的诗句。

比如，当孤身独影，对月长叹时，我们会喜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的诗句。

比如，当身处阔水，落日尽染时，我们会喜爱“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样的诗句。

写诗是件很容易的事，几乎人人都可以写。

比如我们很多人都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诗，但很少有人知道这句诗是慈禧太后写的，慈禧太后文化并不高，其实古代宫中女子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一则旧时代重男轻女，女子受教育机会不多，二则入宫时年纪很小，不能得到很好的教育。但这并不影响她们写出好诗。

宫中女子还有一人也写出过一首名诗，这人就是五代时期后蜀的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姓费，四川青城人），得幸于后蜀主孟昶，拜贵妃，别号花蕊夫人。孟蜀被宋灭国后，花蕊夫人被掳入宋。宋太祖闻其诗名，召她陈诗。她当场写了《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亡国后，遭遇最惨的往往是女人，而战争的胜负，又是由男人的智慧与勇气所决定。花蕊夫人以短短二十八个字，写出亡国女子的无奈，以及对男人不争的艾怨。成为千古名篇。

诗不但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子能写，当强盗的男人也会写。

元代海寇郑广接受招安后当了官，同僚们鄙视其海盗出身，羞与为伍。某日群僚聚会论诗，郑广即席吟道：

郑广有诗上众官，文武看来总一般。

众官做官却做贼，郑广做贼却做官。

强盗的一首诗，尽压全场。

写诗不但好人能写，坏人也能写。初唐诗人宋之问，以一句“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名震古今。但他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相传诗人刘希夷吟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句，宋之问喜欢这句诗，要刘希夷把这句诗让给他，刘希夷不同意，宋之问就直接将刘希夷害死。而要知道，刘希夷可是宋之问的亲外甥。为了一句诗的署名权，竟然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杀，你说这人坏不坏？

但写好诗也是很难的，清朝乾隆皇帝一生写过几万首诗，有时一天写几首诗，却鲜有好句。

这世上写诗的人很多，但好诗却很少。

我一直认为，除了勤学，要写好诗是需要天赋异秉的。

这个天赋异秉，就是你一定要比常人更敏感。要能感知天地运行之道，草木萌发之机，人情世故之薄，亲友朋侣之厚，然后司之于心，发之于文。

这个天赋异秉，就是你一定要对文字更了解，要能感知文字之力，文字之美，文字之鋭，文字之柔。然后在纸间或纵横闭阖，或温存盈笺。

我不赞成没有天赋的人去学写诗，就像不赞同嗓音不好的人学唱歌似的。

但我会鼓励有天分的人积极去写诗，以在人世间创造美，这种美是可以跟好的音乐、好的画作、好的小说以及各种艺术媲美人间的。

毕竟，相对于其它艺术形式，写诗得佳句成名的成本相对低得多，唐朝金华人张志和《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仅二十七个字，就名传千古。而如是写小说的，你要出名，最起码要写个几万字吧？

可见，写诗还是有优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