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一年多,在单位组织的查体中查出患有乙肝,需要住院治疗,我的世界瞬间崩塌了。
在感染科治疗了一个月后,医生建议我出院休养,隔日来医院接受注射治疗。
集体宿舍的舍友很快和我划清了界线,我开门的时候门把被包裹上消毒用的纸巾,回宿舍里,床单上溅得都是84的痕迹,床单上都是脱色后的白色斑点。大家都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我,这个宿舍不欢迎我。
被人歧视和孤立的日子很是难过,僵持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决定搬出集体宿舍,毕竟女孩们都很担心自己的健康,她们没有义务接纳一个传染病病人,尽管她们深深伤害了我。
我的房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下岗工人,每月失业保证金120元,房东的女儿还不满15周岁,在技校读书第一年,儿子上小学二年级,房东的妻子我叫她侯姐,比她的老公高出接近5厘米,在我们那个小城的国营宾馆里上班,每个月4-5个夜班,一个夜班不到4块钱,算上我每个月50块钱的房租,这个家庭每个月的收入不超过300元,还不如刚毕业一年的我领的多。
都说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可是那一段时间却让我看到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一种生活,一样可以过得烟火缭绕,热气腾腾。
住在一起久了,我知道了房东患有白癜风,曾经到处就医,病情反反复复,因为下岗赋闲在家,白天做家务洗洗刷刷,换煤气罐,做饭接孩子放学都是他主动完成。
上二年级的儿子叫鑫鑫,已经七岁了夜间时不时还是会遗尿,所以院子里经常都有他睡觉的小褥子,地图一样。
我看到鑫鑫穿的秋衣秋裤都是大人的衣裤修改过的,包括孩子其他的衣服,房东两口子的衣服,都是侯姐的杰作,她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从来也不见她对生活有什么抱怨。
房东的女儿荷玮比我小不到7岁,发育的却异常丰满,经常拿我瘦弱的身体开涮。她每天早上骑自行车上学,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女孩。她不喜欢叫我阿姨,班级里有男孩给她写情书,她肯定不会告诉侯姐,而是悄悄告诉我,是不是应该回绝。
我从未见过像房东一家生活这样拮据的家庭,收入这样低微,儿子的遗尿还未治愈,女儿的学费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可是每个晚上,他们那一屋子的灯光明亮而温暖,着实感染了郁郁寡欢的我。
房东后来每个晚上都偷偷用三轮车拉客(城管禁止三轮车拉客),那个时候,市里的路程出租车起步价才两元,他的一单生意也就只有一元。每天天黑以后,公交车停止运行才会有生意,八九点钟以后街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我粗略算了算,最好的时候,他的收入也就是10元左右,当然这样的时候不多。
荷玮会利用假期到工厂里打工,她分明还是一个孩子,和大人一样计件算工资,她可以拿到两百多块,脸上写满骄傲。
我最钦佩的还是他们一家对待生活的态度。没有多余的饮食预算,他们就以素食为主,青菜是侯姐娘家地里自己栽种的青菜,面粉是自己磨的面粉,一周一次吃肉,想吃鱼就简单了,房东到荆河里钓上一个上午,十几条小鲫鱼就可以炸,可以炖。
为了节约水费,房东在自家院子里打了一眼水井,这个被市里明令禁止的行为,为了避免被检查到,房东把水井安放到了他们的淋浴房。
每周侯姐都会在女儿放假的周六周日做菜煎饼或者水饺。
菜煎饼是我们这里的名吃,白面糊烙一个个小煎饼,两个煎饼里夹上时令青菜,放上油盐就是香酥可口的菜煎饼。侯姐的煎饼摊的又薄又酥,青菜种类也多,每一次她都会分享我一半,她要减肥,而我食欲还没恢复。
侯姐从来不包肉馅水饺,她喜欢包韭菜鸡蛋的,加一点虾皮,饺子皮薄如纸,透着绿盈盈的韭菜,鲜香可口。
我也是在侯姐家中学会了擀水饺皮,用两只手捏水饺(以前母亲教我用手指捏),速度比包了多年水饺的妈妈还快。每一个周末,下了一锅热腾腾的水饺,侯姐都会让我和她们一起吃,围在一个桌子上,就像一家人一样热闹。
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怎么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我会突然想起旧时的房东,想起了我曾经渡过的最灰暗的一段日子,也正是那一个平凡卑微的家庭拯救了我,让我逐渐喜欢上凡尘俗世的生活。
如今房东的那一片旧城早已拆迁,他们早已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新的商品房,他们的儿女也已经长大成人,城市越来越大,而人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我再也没有在这个城市里邂逅过他们一家,不知道这些年来,他们过得还好吗?还记得那个一个孤单的房客吗?
只想说一声,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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