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仲宣二年,城郊的护国寺中,一间禅房半掩着房门,透过那缝隙,可以看见,木桌上摆放着的饭食要比寻常丰盛许多。
娘娘,今日是您的生辰,奴婢特地下厨做了您爱吃的几道菜,您快趁热尝尝。”说完,秋旻便将手中的筷子递给苏南鸢。
苏南鸢接过,笑回道:“你有心了。”
晚间,主仆二人坐在院子里乘凉,秋旻的目光一直落在东北角那片漆黑的夜空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苏南鸢低着头,就着烛火绣着花样,却也趁着秋旻不注意的时候,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同一处地方。
只可惜,这一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次日清晨,秋旻打来洗脸水伺候苏南鸢洗漱。
娘娘,您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可是身体不适?”
苏南鸢轻轻地摇了摇头,回道:“无妨,只是昨夜睡不安稳,有些头疼。”
秋旻一边为苏南鸢按摩头上的穴位,一边试探道:“娘娘,您自请来这护国寺带发修行已近两载春秋,陛下心知您不愿见他,不曾来打扰您清修,但每年都会在您的生辰之夜,在宫中为您放烟火庆贺,昨夜,怎得不曾看见?”
闻言,苏南鸢倏然睁开眼来,沉默了片刻回道:“陛下日理万机,更有后宫佳丽三千,忆不起我这离宫的皇后有何奇怪?秋旻,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来,记住了吗?”
秋旻见苏南鸢生了气,连忙认错道:“是奴婢多言了,还请娘娘恕罪。”
好了,你先退下吧!我想去床上躺一躺。”
是。”
苏南鸢不过躺了半个时辰,秋旻便敲开了她的房门。
娘娘,门外有访客,说是文大人的家仆,要交给您一封重要书信。”
闻言,苏南鸢几乎是从床榻上惊坐而起的,文叡已经离世,可他竟还留了遗书给自己。
快快将人请进来。”
这封信自边关辗转而回,费了近两年的时间才送到文府,面上早已布满了尘土与污迹,幸好封蜡依旧完整。
娘娘,文大人在信中说了什么?您……怎么哭了?”秋旻候在一旁,看着苏南鸢泪流满面的模样,急得绞紧了手中的绣帕。
苏南鸢抬头看了她一眼,扑进了她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己。
就在此时,门外又有人前来禀报。
娘娘,禁军统领薛彦有要事求见。”
薛彦乃温成熙的心腹大将,若非得了温成熙之令,断然不敢来这里打扰她。难道,是温成熙出了什么事?
苏南鸢想到这儿,心中便越发难受,用手抚着心口,低声吩咐道:“快请薛统领进来。”
是。”
当薛彦跪在苏南鸢面前,告知苏南鸢,昨日温成熙不慎坠马,伤了头部,至今昏迷不醒时,苏南鸢的双腿都软了下来,几乎站不住,幸好秋旻扶住了她。难怪昨夜没有看见那烟火,原来竟是因为他受伤的缘故。
娘娘,陛下昏睡时一直念着您的名字,臣斗胆,擅自前来请您回宫,还望娘娘念在与陛下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回宫看一看陛下可好?”
苏南鸢的心越来越痛,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随后便颓然倒了下去。
好在秋旻细心,随身带着清心丸,连忙将药送进她的口中,过了好一会儿,苏南鸢才悠悠转醒。
她虚弱地吩咐道:“薛彦,即刻带本宫进宫。”
薛彦一喜,快步上前,将苏南鸢抱起便往山下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告罪道:“还请娘娘恕臣下僭越之举。”
薛彦武功高强,下山的石阶虽然又陡又险,但苏南鸢却感受不到半点颠簸,身子也舒坦了不少。她睁开眼来,看着空中飞过的一只纸鸢,蓦地想起了那些旧日时光。
二)
天清十五年,淮西王派庶子温成熙入朝中为质。
那一日,太监领着温成熙自崇明大道步入御花园,远远地,温成熙便瞧见一身着藕荷色宫装的小女孩儿正在空旷的草地上放纸鸢,她那清脆的笑声为这明媚的春日,添上了无尽的青春之意。
慈眉善目的老太监见温成熙驻足观看,便停下来上前向他介绍道:“那位便是陛下最疼爱的小女儿,南鸢公主。”
南鸢?”温成熙在口中反复咀嚼着这两字,最后勾起一丝笑意,心道,是个有趣的名字。
就在温成熙发呆的时候,一小人儿已经悄然走至他的面前。
这一年,温成熙十岁,因常年习武,身量已十分高挑,苏南鸢只得抬着头问道:“父皇说,今日会有一小哥哥入宫,你可就是那小哥哥?”
温成熙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苏南鸢那精致的小脸,一时竟忘了答话。
苏南鸢也不在意,伸出小手勾住他的手指,便拉着他往草地上走去。
小哥哥,鸢儿带你去放纸鸢,可好玩了。”
温成熙讶异于苏南鸢的热情,都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得顺从地跟在苏南鸢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可是,走着走着,嘴角竟也漾起了莫名的笑意。
这一年,苏南鸢五岁,她从未想过,这一日,春阳之下,她将手伸进温成熙掌心的那一刻起,也牵住了温成熙那波澜壮阔的一生。
对于温成熙而言,入宫为质,本是寄人篱下之事,心中总是憋屈。但好在有苏南鸢的陪伴,日子过得也不算十分艰难。
唯一令温成熙遗憾的是,苏南鸢虽待他亲近,却并非他对她的那种男女之情,她有爱慕之人——当朝太傅独子文叡。
说起这文叡,倒真得是人如其名,气质温雅,又博闻广记,更生就了一张好面孔,难怪苏南鸢会倾心于他,而且,就连陛下也对文叡赞赏有加,一度有让这恩师独子成为乘龙快婿的念头。因此,温成熙在心中将文叡当成对手,平日里遇见他时,自然是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苏南鸢在感情上比较迟钝,可文叡的心思敏感又细腻,自然看得出温成熙待苏南鸢是何种感情。淮西王乃异姓王,与皇室并无血缘关系,若是将来温成熙有幸继承淮西王位,温成熙必定会向圣上求娶苏南鸢为淮西王妃,到时,他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能拿什么来与手握淮西重兵的温成熙抗衡。因此,文叡也总是想方设法地与温成熙作对。
三)
天清二十五年,宫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蹴鞠比赛,温成熙与文叡分在两个阵营。
蹴鞠乃军中用来训练军士体力的运动,对于常在军中行走的温成熙来说,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文叡平日不喜武功,玩起来便吃力许多。
温成熙因为苏南鸢在场,自然想表现自己,谁知那一脚踢得太过凶狠,直击到文叡的肩上,强大的冲击力将他带倒在地,呕了一口浓血。苏南鸢见状急忙从上座跑了下来照看文叡,文叡断了一根肋骨,痛得晕过去。苏南鸢急的哭了出来。
温成熙没想到情况会变得如此槽糕,连忙上前赔罪帮忙,岂料苏南鸢气他伤了文叡,一把将他推开,更加令温成熙难过的是,苏南鸢一边哭着,一边对他说:“鸢儿讨厌熙哥哥,再也不想和熙哥哥玩了。”
这些年,温成熙在这宫中受过不少白眼,也受过不少气,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疼的姑娘,竟为了别的男人,因他的无心之失,对他说出“讨厌”二字。温成熙握了握拳,随后转身离开。
事后,苏南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日说出的话太重了,事实上,球场竞技有些损伤乃在所难免之事,实在不该那般苛责于他,那一时的气话必定伤了温成熙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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