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被扔到孤岛上,只能带一本书,那一定是红楼梦。
初读红楼是为了应试。那一年,我高二,整个年级都在读,下课读,午休读,还玩role play。一讨论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真是一入红楼误终身。
那以后,又重读过几遍,有份悲凉总是郁结在心底难以化去,所以总是停在20几回便弃了书。最近又拾起重读,看完了80回。大概心境已变,不太会困在虚无中走不出来,反而看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深情。
宝玉和黛玉给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具体的含义。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一起长大,一起嬉戏,一起葬花,一起偷看禁书。在彼此面前,他们永远都是最真实的自己。宝玉看似花心,处处留情,但我相信他只爱黛玉一人,所以才会在梦中说到
都道是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尴尬的是宝钗当时就守在一旁,不知听到这句作何感想。宝钗最大的悲哀,在于她永远无法挤入宝黛中间,这个故事只有两个人,没有她的位置。二十回,黛玉习惯性地“吃醋”宝钗,宝玉也习惯性地赔不是,哄黛玉。
只听黛玉先说到:“你又来做什么?死活凭我去罢了!横竖如今有人和你玩,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哄着你。你又来做什么呢?” 宝玉听了,忙上前悄悄的说到:“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隔疏,后不僭先’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姐妹,宝姐姐是两姨姐妹,论亲也比你远。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从小儿一处长大的,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远你的呢?”
宝玉第一次告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是我最亲的人。三十二回,黛玉疑心宝玉和湘云,便悄悄来查岗,不想刚走进,便听见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
林妹妹从不说这些混账话,要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
黛玉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不禁泪又下来,便一面拭泪,一面转身回去了。此时,宝玉因被唤去见客,忙忙地出来,正好看见黛玉,似有拭泪之状,便忙上去关心询问
(黛玉)勉强笑到:“好好的,我何曾哭来”。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没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到:“你又要死了!又这么动手动脚的。”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得死活。”
此之谓情不自禁,深情到最后大概都化成这些下意识的点点滴滴。但是,黛玉心中总有个“金玉”的结打不开,
黛玉道:“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好呢!”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这话又说造次了,忙笑到:“你别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要紧,筋都叠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也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
先是宝玉替黛玉拭泪,再是黛玉替宝玉擦汗,这波恩爱秀的我给100分。接下来的,放心不放心,明白不明白,将这一段推向高潮
宝玉瞅了半天,方说到:“你放心。”黛玉听了,怔了半天,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然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黛玉道:“我真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你真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白用了心,且连你素日待我的心也都辜负了。你皆因都是不放心的缘故,才弄了一身的病了,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了!”
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管怔怔的瞅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词,不知一时从那儿一句说起,却也怔怔的瞅着黛玉。两人怔了半天,黛玉只了一声,眼中泪直流下来。
不必再说,因你的话我都知道了。知己不仅能听出你的言外之意,更能听懂你的欲说还休。默契的迷人就在于说与不说之间。
“好妹妹,我的这个心,从来不敢说,今日胆大说出来,就是死了也是甘心的!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挨着。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
这段告白,黛玉没有听见。但我想,已经不重要了,至此,两个人都清楚对方的心意了。三十四回,宝玉被父亲毒打,卧床休养,半梦半醒。黛玉前来看望宝玉
(宝玉)忙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他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哪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禁,支持不住,便“唉哟”一声仍旧倒下,叹了口气说道:“你又做什么来了,太阳才落,那地上还是怪热的,倘或又受了暑,怎么好呢?我虽然挨了打,却也不很觉疼痛,这个样儿是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给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别信真了。”
宝玉永远是这样,心里永远把黛玉放在第一位,即便自己疼痛难忍,首先想到的还是安慰黛玉不要担心。黛玉又何尝不知宝玉是在安慰她
此时黛玉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厉害。听了宝玉这些话,心中提起万句言词,要说时却不能说得半句。半天,方抽抽噎噎的道:“你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的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如果说宝玉黛玉代表的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世界,宝钗贾政代表的是现实主义的世界,这大概是第一次也是唯一次宝黛讨论要不要磨去一些棱角,和这个世界和好。探望完毕后,黛玉依旧天天以泪洗面。宝玉何尝不知黛玉会这样,便命丫头晴雯送两块旧手帕给黛玉
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绢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黛玉细心揣度,便知其意。空留下晴雯一脸懵逼。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语言,别人不懂,也不需要懂。当时已晚,黛玉命掌灯,在旧帕子上题诗三首。
所谓木石姻缘,就是此身我要用所有的眼泪还尽你前世的浇灌之恩。关于宝玉的前世,众说纷云,也有周汝昌先生黛玉还错泪一说。还错又怎样,此生宝玉和黛玉的深情是真实的。你来过,在我的生命里留下痕迹,你走了,可你的痕迹永远改变了我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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