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之“《红楼梦》里的桂花意象”

秋风渐起的时候，桂花开了。

晚饭后，在小区的花园里散步，有微凉的风，桂花的味道随着风儿一阵阵袭来，时浓时淡，时有时无，那沁人心脾的香，让人忍不住深呼吸，再深呼吸。小区里的桂花树是第二年，树形还小，花也不算多，金黄色的小米粒藏在绿叶间，若不是丝丝缕缕的花香，粗心的人都不大容易发现这是桂花树。

记得有一年秋天去南方，在扬州个园的一处庭院，回廊两侧种了几株金桂，一进得院子，那扑鼻而来的香，馥郁，浓烈，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么是“花香醉人”。个园的桂花树大概和这个园子一样有着百年的历史了，枝粗叶大，花儿开得极繁盛。后来又去杭州，杭州的行道树里有桂花，走在杭州的街道，空气里弥漫着香甜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以至于我一想到南方的秋天，就立刻怀念起桂花来。

想起来也有趣，大多数的花儿都在春夏这两个热闹的季节里争奇斗艳，唯有桂花，选择在这个繁华褪尽的季节悄然开放，且不以形态和颜色引人注目，独独以气味吸引人。桂花是秋天的象征吗？

最近读《红楼梦》，从第七十五回开始，桂花的意象渐渐多了起来，似乎也是预示着这个大家族的秋天来到了。第七十六回贾府中秋家宴，贾母先是命人折了一枝桂花击鼓传花，之后带着众女眷们喝酒赏月，还觉不尽兴，贾母“因见月至中天，比先越发精彩可爱，因说：‘如此好月，不可不闻笛。’因命又将十番上女子传来。贾母道：‘音乐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远远的吹起来就够了。’”随后“众人赏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换暖酒来。正说着闲话，猛不防那壁厢桂花树下，呜咽悠扬，吹出笛声来。趁着这明月清风，天空地静，真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肃然危坐，默然相赏。”月下赏桂听笛，何等清雅，让人忘却烦恼，哪怕是儿子之前在宴席上影射母亲偏心的笑话，之后又不留心崴了腿；可贾母偏偏又命人细细再吹一套笛曲，“只听桂花阴里又发出一缕笛音来，果然比先越发凄凉，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静月明，贾母不禁伤感。”微凉秋夜，缕缕桂香，笛音凄楚……这情景怎能不让人感伤。

从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开始，司棋被撵，宝钗搬出大观园，晴雯抱屈夭亡，芳官藕官等唱戏的女孩子们入了佛门，迎春出嫁……宝玉这个大观园的护花使者，眼见着身边的姐妹们如花般凋零四散，却无能为力，大观园的萧瑟秋天来到了。

有意思的是，在之前的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里，宝玉生日的晚上，众女孩子聚在怡红院里开party，光吃喝不过瘾，于是玩掷骰子占花名的游戏，宝钗摇到的是牡丹，黛玉是芙蓉，探春是杏花，李纨是梅花，湘云是海棠，香菱是并蒂花，各种花似乎都预示着每个人的特性以及未来的命运，不过这里没有出现桂花。倒是在后面的七十九回中，出现了一个名叫夏金桂的女子，薛蟠新婚太太。她的娘家被称为桂花夏家，非常富贵。香菱向宝玉介绍：“其余田地不用说，单有几十顷地种着桂花。凡这长安，那城里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连宫里一应陈设盆景亦是他家贡奉。”只是这个夏家小姐的性情：“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这个夏家小姐，“因名叫做金桂，在家时，不许人口中带出“金桂”二字。凡有人误说，她便定要苦打重罚。后因想“桂花”二字是禁不住的，须得另换一名。想桂花曾有广寒嫦娥之说，便将“桂花”改为“嫦娥花”，以寓自己身份。”骄横跋扈到不可一世的地步。进了薛家后，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香菱，这个红楼梦中最早出现的女孩一生命运多舛，按作者曹雪芹的意图，最终也是命丧在夏金桂的手里—“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可怜，可叹。《红楼梦》里塑造了那么多美好的女子，但泼辣狠毒的夏金桂是个例外，夏天的金桂-----不合常理，扭曲，另类，或许作者给她的这个名字也有着某种特别的象征意义吧。（201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