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黑手走了快30年了。如果现在还在的话,也该过了不惑之年了吧!
黑手只是他的绰号。之所以称他为黑手,是因为他自打娘胎出世,左手就天生的从手掌到肘关节全是黑黑的一圈,且长有并不是很长的绒毛。这自然和一般人可消退或不可消退的小面积的淤青胎记是不同的,要说消退那无疑痴人说梦。于是乎,大家记着了这一显性特征,“黑手”的名号也就叫开了。
黑手弟兄三个,他是老二。由于手黑,打小在家里就远不如他哥得家人的欢喜。但好歹是男孩(在我们村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比较浓的),较女孩讨大人们的喜欢。但等到和正常人一样的他弟弟出世后,黑手就更加不得家人的欢喜了。毕竟“皇位传长子,百姓疼幺儿”嘛。
好歹就这么往后活吧!就这样从幼年走向少年。这中间。村边老树上捣鸟窝。去外岗下水扎猛子,抓鱼虾;带着篼箕田沟水凼赶泥鳅,抓黄鳝;拎着系有长绳索的竹竿和自己缝制的尼龙蛇皮袋去菜畦深岗钓蛤蟆;田畈地里红花草田里推铁环;村头巷尾和小伙伴一起玩“抓土匪”的游戏,凡是农家男孩的顽劣聪慧飞一样的玩法黑手几乎都玩过。这和别家的男孩也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稍大些的时候,个头也到了大人的胸口。黑手就跟大人们到田头地间干些能干得动的活,如拿着小镰刀割水稻;把刚挖好的红薯上的泥给掰干净;上山打一小捆的的鸡根竹呀枞树桠呀和杂棍儿回家做柴火。这和别家的男孩儿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这样小升初了。
可是就在七年级的下学期,临近端午的时候,从老家忽然传来消息说:黑手走了!
据说是喝农药走的。农药用的是剧毒的呋喃丹。对这种剧毒的农药,农家孩子是不会不知道它的厉害的,单就一拧开农药的瓶盖儿就会立即冲出一股子特别强烈的刺鼻味。这还只是闻起来就难受,那更别说是喝了。但黑手怎么就喝得下这剧毒农药呢?据说在黑手身边还躺着的还有一只翠绿色的雪碧瓶,空空的!或许孩子在做出抉择前是经过了一番激烈而又周密的思考。可是黑手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黄梅时节,端午前后,老家的天总是比较闷热。外港的河水仍旧是深深浅浅地往东流淌。河面上的那座一丈多高的钢管铁架桥对于黑手和他的小伙伴们来说,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每每炎夏酷热的时侯,黑手就和他的小伙伴们下午四五点的时侯来到桥上,纵身跳到水里洗冷水澡。那一丈多深的河水就会时不时的翻起阵阵的白白的水花。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黑手又来到铁架桥,不是来跳水玩也不是洗冷水澡,而是过了铁架桥去了外港的对岸,走进了一座废弃的烧青砖的土窑里,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当然,还带着一瓶有难闻更难喝的剧烈农药以及一个翠绿瓶装的白色雪碧。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黑手就生无所恋,死而无畏了呢?
这还得从读起初中来说。走的时侯,黑手已经是个七年级下学期的的初中生。而我们那儿的初中是个乡镇初中,距离我们的村子有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一所乡镇卫生院。卫生院是文革前修建的几处老式平房院落。院落布局类似于北方四合院,只是正前门是挂号处、药房和门诊处等部分科室,再往里没有四合院的影壁墙,而是宽敞的大院除了两座不大的花坛,其他的地儿都腾出来空着树起支架,铁丝连缀撑晒病号床单被褥。两侧对称的厢房作为各科室和病房,且门口屋檐都搭有走廊穿巷。
每当天气炎热或是刮风下雨的,黑手和小伙伴们上学放学就从卫生院的走廊穿过,医生护士们也大多都知道这帮孩子是我们村的。因为黑手就在这些孩子当中,这是很好认的!
就在端午节前的那周,卫生院的一位骨伤科的医生说他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皮夹子不见了,皮夹子里头还有好几百块钱。正在他想来想去也想不起来,找来找去也找不到的时侯,忽然黑手我们村的这帮孩子们从他科室的窗前闪过。等到他冲出去的时候,孩子们早已走远。
于是,下午这位医生早早地就去了学校。别家的孩子不大有印象,但黑手还是很好认的。找到了班级也找到了孩子,可就是没有找到皮夹子的下落。在一番质问和辩白后,医生并没问出个清红和皂白,在班主任老师出面调停后才悻悻离开。而那天下午,黑手也就在教室里默默地坐了一个下午。只是那几天上学放学都没和小伙伴们一起从卫生院那边走,而是走大路。
到了端午节的头天,正好是周五,天正闷热。到了吃午饭的时侯,黑手还没回家。家人以为黑手和往常样要么去奶奶家吃饭或者是去同学家玩了,就没在意。可是都到了晚饭吃好后,家人还是不见黑手的踪影,就连忙去奶奶家和同村的同学家找,结果均是没有消息。家人预感孩子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于是连忙拨打电话问了孩子平时可能去的亲戚家和可能不去的亲戚家,仍是均不见消息。这时,大家才意识到问题大了,赶紧纠集房头上的叔伯兄弟,拎着手电筒分头去村外池塘河边寻找。一找就是大半夜,天都快亮了,各个寻找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依旧是没有消息。问了同村的孩子,孩子们只说中午放学后大伙儿发现黑手独自一个人坐教室里,就邀他一起回家,黑手说他想在教室里再坐一会儿,等会儿再回去。大伙儿就先走了,谁也没想到下午就再也没见着黑手人了。
就这样,好不容易,黑手的家人捱过了这个异常闷热的端午节。老天尽管下了一场小雨,但还是改变不了这个端午的闷热。到了周一,已经是黑手不见了的第三天。天刚放晴,住在外港对岸的一个村子的黑手的堂姑父牵着牛出来吃草,不知不觉的把牛就牵到了长满青草的废弃的烧青砖的土窑,迎面吹来的有些湿润的风,不是清新的味儿,而是充满了一鼻子的异样气味。敏觉的庄户人一想到近两天有关黑手的事,心就格登一下悬到嗓子眼了,赶紧爬上土窑顶,扒开青草往下一看,顿时整个心都碎了。急急忙忙往村里赶,让人喊来了黑手的家人。
黑手的父母一到,那真叫是好一个哭天又抢地,跺足带捶胸,肝肠寸断,伤痛欲绝!其余亲众也是个个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甚至是一位叔叔还操起一根锄头棍,竟直奔向卫生院找那骨伤科的医生去了。医生可能听闻了风声,早就溜了不见人。黑手的叔叔就把医生的办公桌掀翻了,把文件柜砸得稀巴烂,文件柜的玻璃碎了一地!
泄愤归泄愤,伤痛还伤痛!但逝者总归还是要安息的!按我们当地风俗,未成年的人走后,一般都不会在家里停放过夜,当天就得落井下葬,入土为安。所以匆匆的买了口薄皮白棺木。毕竟黑手个头有那么高。也到了大人们的胸口了。白棺木就是那种不给上黝黑的桐油的棺木,因为内里躺着的都是年轻或夭亡的人。那天傍晚,安葬好黑手后,人们比平常回家要晚一些。都先后去了黑手的家里,劝慰那双双瘫躺床上的黑手的父亲母亲。听说黑手的父亲母亲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粒米未下!
黑手只是黑手的绰号,他有名字的,。他的本名大号叫做“晏卿”。而我们那里喊熟悉的人就常常在大号的最后一个字前冠以“老”字,所以家人喊黑手时都是喊“老卿”!
黑手走了,快三十年了。不,老卿走了快三十年了。如果老卿还在世的话,也应该是过不惑之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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