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笑

              清明过后，每块墓碑上都捆着大红花，热闹喜庆。或许在这里不该出现“喜庆”这个词，但在我看来这一年一次能与天人永隔的亲人“团聚”的日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喜庆”。

        祭扫过后，我和父亲静静的看着香炉后白烟缭绕中的遗照，叨念着爷爷奶奶的过往。

        记忆中，爷爷是个严肃的人，一大家子人都要看他的阴晴过日子。如果是阴天则无人敢语，即使是放晴的日子也只有一两个“宠臣”敢与之说笑。而我，是个例外，经常气得他胡子乱颤。小时候，因为表姐的孩子翻乱了我的书就跑去跟爷爷理论。当时不懂得老人家希望儿孙满堂的热闹，只觉得根本不想要那么多人来我家。我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爷爷气得吃不下晚饭，我恨不得离家出走。没想到转天放学回家，发现爷爷帮我打了一个书架，并安上了帘子。爷爷以他的方式向孙女妥协啦……我抱着他的脖子说“谢谢爷爷”，爷爷会心的一笑，恩怨尽逝，他的笑容却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是得到他最多笑容的人，因为我是唯一一个在他身边长大的隔辈人，是他唯一的孙女，是唯一一个跟他同姓的隔辈人。即使我不够乖巧，他依然以我为荣。即使是我每天帮爷爷泡脚这样的小事，爷爷也逢人就炫耀“我孙女什么都不会，就会给爷爷洗脚”。他的语气里总是透着自豪，而他严肃的脸上，也会闪现洋洋得意的笑容。我知道，我是他的骄傲。

        然而，年少时我曾经肆无忌惮的挥霍着他对我的宠爱，把青春的叛逆全都给了他。那是在我上大学时，回家发现摆在我房间里的几个马克杯变了地方，一问才知道是爷爷拿去招待客人了。我跑去跟爷爷解释，杯子是不能共用的，不卫生。爷爷很生气，半天没说话。我回到房间，想想不就几个杯子嘛，大不了不再用了，何苦让老人家生气呢。倔强的我，第一次主动跟爷爷说了“对不起，我不该惹您生气”。我惊讶的发现爷爷原本阴沉的脸上，瞬间绽放了笑容。那笑容是那样的绚烂，如雨后的彩虹。原来我的妥协和道歉，能让他这么开心。这么多年来，我何苦为了幼稚的自尊而坚持呢。

        就在我刚刚明白这个道理不久，就在我计划着怎样一辈子好好陪伴他时，他却倒下了……毫无征兆的倒下了……我实在难以接受，那个叱诧风云的人，躺在病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每次去看他，我都做足了努力，可每次看到他潸然泪下，我就痛哭不止，然后被大家轰出病房。于是，我在家里忙碌，我强迫自己接受他现在的样子，我努力做好要照顾他几十年的准备。然而，他没给我这个机会，在我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就走了。那时，我不明白什么是死亡，我只是在为他的死亡而忙碌着，甚至没给自己留时间去哭泣，直到遗体告别结束，我被拉离他的身边，我才明白，死亡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终于哭了，在他们都已经收拾好心情，结束了祭拜仪式的时候，我却开始伏地痛哭……

        父亲责怪我，爷爷病重时没有尽孝，我无从辩解，默不作声。我只有每日努力的做梦，希望梦中相见。不久的一天，他来了，坐在床头，我又一次看到了爷爷的笑容。他笑得是那样的慈祥，抚弄着我的额头。当我脱口而出那句压在心底的“对不起”时，他笑的越发的慈祥，对我缓缓的说出三个字“不怪你”。然而，他的轮廓开始模糊，越来越透明，我抓不到他……我喊着爷爷放声痛哭……我醒了，哭了，也终于释然了……爷爷，您是多么的疼爱我啊，连这心结也一并带去了，才肯离开……

        香快燃尽了，白烟缭绕的遗像上，爷爷依旧严肃。而我知道，他一定在笑。因为，我来啦，他见到我一定会笑……

爷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