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岩又喝下一大口白酒，好像在积蓄力量，又好像在下定决心。
援藏第二年的中秋节，跟国庆节紧挨着，爸爸值班。那两年，遇到过节，基本都申请值班。一个人在外面，最怕的就是放假和过节休息。
中秋节上午，先后来了两例胎儿宫内窘迫的产妇，都做了剖宫产手术。还没等中午休息，急诊室又送来一个宫外孕的藏族姑娘，输卵管破裂，大出血。
当时病人已经出现失血性休克，没有自主意识，情况特别危险。如果再晚来一刻钟，病人的命都保不住。
孕妇是头胎怀孕，很年轻，为她以后的生活着想，给她做了输卵管的修复手术。
在海拔4500多米高的青藏高原，连做三台手术，很疲劳。医生虽然是技术工种，但是也相当考验人的体力。
处理完病人，回到医生办公室，护士帮忙打回来的饭菜早就凉透了。吸了几分钟氧气，然后开始下医嘱，写病例。累的时候胃口差，不想吃东西。想忙完休息一会儿，自己回宿舍煮碗鸡蛋面吃，权当过节了。
在西藏，煮面都是夹生的，面条最后是泡软而不是煮熟。
靠在椅子上，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梦到你妈妈来了，站在我身后，用手抚弄我耳朵。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虽然不是有急事的急促敲门声，但是那种缓慢有节奏试探性的敲击，在安静的时候也很刺耳。
“请进。”
一个穿一套红色登山服，背黑色双肩包，非常时髦的女同志推们走进来。
我问她：“看病吗？到隔壁候诊室等我。”
我用手往医生办旁边候诊室的方向指了指。
“我不是病人，我是来看石医生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有点发愣的看着她。
“我叫岳淑秭，您不记得我了吗？”
我想起去年夏天有个高原反应特别严重的支教女老师，好像就叫这个名字，只是那个人跟眼前的这个姑娘完全对不上号。
她说是我把她从巴青护送到那曲，又护送到拉萨，救了她的命。她吃过这辈子最好吃的鸡蛋羹，一辈子也忘不了。
记忆虽然很清晰，可是除了说话的声音和神态有点像，那个高反病人和眼前的她，几乎判若两人。
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还敢来那曲！
她说来西藏之前在内地做了将近半年的准备，在拉萨又呆了一周，氧气，药，都备齐才来那曲的，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我问她来那曲还是要支教吗。
她说是来告别的，她的留学签证通过了，下个月就去美国。
她说走之前想去巴青看看甲央校长和孩子们，给他们带些东西，一天课没给孩子们上，还添了那么多麻烦。
她在手术室门外等了将近四个小时，后来才知道医生不走这个门。护士告诉她石医生刚下手术台，在医生办。
她说在拉萨给我带来些吃的，在外面的车里。
那时候的西藏，交通非常不方便。我问她哪来的车，她说是朋友帮忙借的，还有一个藏族司机，兼作向导。
我说请她和司机吃饭，正好我也饿了。
她说看我太疲劳，还是回家休息休息吧。
卸完车上的东西，她跟司机说：“你不是想回色尼去看父母和奶奶吗？去吧，明天早上6点钟来接我，去巴青。”
小岳除了带来很多好吃的东西，还带来一个很高级的电压力锅，德国产的，要先接一个电源转换器才能用。
来那曲一年半多的时间，在中秋节的晚上，我第一次吃到煮熟的面条。
其实，当岳淑秭把司机打发走，爸爸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有心慌，有期待，还有一丝侥幸。
可是就那么任由事态不受控制的发展下去。
晚上，她住在了爸爸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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