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里 母亲的情怀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院里，一个千金女婴呱呱坠地，啼哭声缭绕整个农家院，也喜坏了农家院里的一对夫妻俩。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的出生，这个女孩长大后便成了我的母亲，那夫妻俩自然也成了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

        母亲，在她出生的那个大家庭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大。她当了“班长”，开了个好彩头，我的五个舅舅随着岁月的推移，各就各位，依次站在队伍中间，小姨光荣地收尾断后，这俨然成了军队中的一个“加强班”！若这个“班”放到现代家庭中，不知要苦煞多少父母。

      老古话说得好，宁当大骡大马，不当大儿大女。闺阁时的母亲无意中成了“大儿大女”，这也是她的命运所归——天意。谁若坐在这个老大的座位上，再想换换位置，实属空想！即使用尽浑身解数，也难以扭转乾坤。

        然而，母亲不经意间成了家中的老大，无形中也成就了她吃苦耐劳、纯朴善良的一生，注定了她必须选择牺牲自我、协助外祖父外父母担当起大家庭的重任和职责，也注定了她不怎么精彩的童年、少年和青年。

        中国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是一个社会动荡不安、人民生活困苦的年代。闺阁时的母亲，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时代，命苦啊！随着大舅、二舅、三舅……相继出生，大家庭开始热闹起来，家庭的重担也越来越重，母亲的繁杂的家务活和事也越来越多。虽然外婆外爷也很心疼母亲，但生活的压力也无暇顾及那么多了。抑或是男尊女卑？抑或是重男轻女？正值上学的好年华，母亲仅仅读了五个月的书，就只好听从了命运的安排——辍学在家，帮助我的外祖父母，操持家务、养育弟妹。除了协助外祖父母经营好庄稼地里的农活，确保全家人勉强裹腹外，繁重的家务活，每天都缠绕着她，忙得她像陀螺一样团团转，压在她那稚嫩的肩上。白天，母亲必须要做的活是：下河挑水、洗衣服、洗尿布；做饭洗碗刷锅，喂牲口；给全家人的衣服缝缝补补，鞋袜洗洗刷刷。更令人佩服的是，闺阁时的母亲，小小年纪，却聪慧伶俐，心灵手巧，时常夜晚陪同着外祖母，在昏黄的油灯下，不知历练磨难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常常在外祖母的"唧唧复唧唧”地织布声中睡去醒来，熟练地掌握了纺花织布的劳动绝技，确保了大家庭男女老少的穿衣问题。尤其是确保了舅舅姨姨们穿好穿暖；她又从外祖母那里学会了纳鞋底、做鞋子、织毛巾等手艺，确保了上学的舅舅姨姨们四季都有鞋穿，冬季都有棉裤棉袄棉靴……

        除此之外，母亲还要面面俱到，细心照料好我的每个舅舅姨姨的起居生活，安全地护送她们上学。而年少的母亲，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我的舅舅姨姨们，一个一个背着书包、颈系红领巾、高高兴兴、蹦蹦跳跳地去上学，并心情舒畅地坐在教室里，书声朗朗……有多少次母亲把较小的舅舅送到教室里，总是习惯性地扒在教室窗户上，朝教室里黑板上的文字，痴痴地望了又望，并站在教室外，侧耳静听一会老师那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此时此刻，自己心中总是莫名地升起一种失落感，然后又无奈地和往日一样，郁郁寡欢地返回到舅舅姨姨们总是欢声笑语、来往上学的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母亲想不想读书呢？后来母亲回忆时对我说，很想！母亲说，当时一有空，她总是拿起我的舅舅姨姨们的不同年级的书，嗅着那书中散发出来的诱人的墨香，摸又摸，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多少次她亲切地依偎在我的舅舅姨姨们的身边，向他们讨教认字识数写字；多少次看到我的舅舅姨姨们拿回来奖状，兴高采烈，她也跟着兴高采烈，并小心地把奖状贴到墙上观瞻；多少次舅舅姨姨们无论在校内，还是在校外，受欺负受委屈回到家里时，都是母亲替外祖母，首先上前亲切爱抚地用手擦掉他们脸庞上那委屈的泪水，安慰他们那受伤的幼小心灵！

        母亲作为姊妹们中的老大，尽职尽责，无微不至。生活上先尽舅舅姨姨们吃好穿好用好，不让他们一个受委屈。多少年后，外祖母曾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我母亲深爱我舅舅姨姨们最动人的一个实例：“在那苦难的日子里，人们能吃上红薯都是幸福的，你那懂事孝顺的妈妈(我的母亲)，往往把蒸好的红薯皮剥剥自己吃了，舍不得多吃一口内瓤，把甜丝丝的红薯瓤分掰给你舅舅姨姨们吃……”外祖母每每回忆起那陈年旧事时，往往心酸得老泪纵横，心中愧疚万分！总觉得对不住我的母亲——为了那个大家庭的正常生活，母亲替外祖母分担了多少忧和愁，流下了多少汗水与泪花，尤其是为舅舅姨姨们都能快乐地成长，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辛苦！付出了自己多少美好的青春年华！

        然而，当时无情的现实和旧的社会制度的枷锁束缚，一次次使母亲上学的希望破灭，使她本来也应该拥有的那多彩的美好时光，却悄然地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款款滑落、流逝，一去不复返。止到现在，每当我的母亲回忆起自己当女时的岁月往事，总是念念不忘那年月的人、那年月的事、那年月的情！遗憾自己终生成了文盲——除了认得几个阿拉伯数字0、1、2、3……9，几乎不认得汉字，更不用说写个汉字了。

        可怜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善良孝顺、朴素慈爱的人！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的学业和前程，奉献自己的青春，铺就了她的每个弟弟妹妹的成才之路和美好的人生之路，无怨也无悔！

        现如今，舅舅姨姨们一个个都成了有文化的人，成了国家的栋梁：或当了公务员，或成了企业职工，稳稳当当地吃上“卡片粮”，端着“铁饭碗”，居住华丽，权力名誉俱全，且拿着不菲的薪资，吃穿住行，无需忧虑。一个一个都组成了美满幸福的家，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天伦之乐融融！而母亲现如今，身份还依旧是六十多年前的身份——老农民；身体因积劳成疾，病魔缠身。

      不过，令如今已到耄耋之年的母亲欣慰的是，眼前都过着富裕生活的舅舅姨姨们，并没有忘记那年月里，曾牵手相扶他们一个一个长大成人的老大姐那母亲般的养育之恩、养育之情！没有忘记那年月里，她们结下的永远割舍不断的兄弟姊妹间那深厚的情谊！我的舅舅姨姨们，在百忙中，总是时不时地找个空闲时间，手提沉甸甸的礼物，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看望他们年迈苍老的老大姐——我的亲母；或经常电话联系、抖音视频(儿女们的手机)，对他们的老大姐，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母亲 ，作为家中的老大，生在前头，长在前头，吃苦在前头，牺牲也在前头，唯有自己可有可无！有人说得好：过度牺牲其实真的是一种被迫的残忍的品格。细细品味这句话，于我心有戚戚焉！

        虽然岁月不居，光阴蹉跎，但它永远抹不掉那年月里母亲深情厚意的情怀：在那个生活苦难、忍饥挨饿的岁月里，为了舅舅姨姨们都能健康地生存下去，还处于青少年时期的母亲，宁愿自己经常饥肠辘辘，也不与舅舅姨姨们争吃争喝，使其挨饿受委屈。在那个年月里，她能把现代人们不屑一顾地当垃圾扔掉的蒸红薯皮，当美食充饥裹腹，而把上好的红薯瓤留给她的弟弟妹妹们吃饱，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怀啊！

      每每想起那岁月里，母亲所经历的不平凡的往事，我的心总是沉甸甸的，眼泪潸潸的！母亲身上的那种忘我无私的情怀，对于她的弟弟妹妹们来说，这不仅仅只是兄弟姐妹间的那种血浓于水的情感，而是一种类似母亲般的深情浓意！是一种类似母亲般的博爱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