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国王

姜明琳是枫岭以东唯一一位系统学过徊语的人了，不然国王也不会选择让一位女性代表国家去出使徊国，一个和欣王国在枫岭为了一丘一木争执了几十年的国家。

两个国家都不愿意爆发一场战争，枫岭以东的土地濒临沿海，没有海军的徊国无险可守，没有兴趣；枫岭以西的土地闭塞，对于商业立国的欣国就是纯粹的废地。至于枫岭，那更是一个没人在意的丘陵区，无论种植还是运输货物都成本奇高，唯一的意义是用来保卫本国安全，这也是两国能为此地争执如此之久的原因。

这冲突是如此荒谬，双方明明没有利益冲突，为了这种事情被牵制半个国家的军队，这是国王所不能忍的，于是他召唤来了姜明琳，派其出使徊国。

姜明琳明白徊国是一个封建闭塞的农业国家，非常讲究礼制，因此还没出发便采购了一些徊国礼服。出发前，她的脚夫之类的都笑她带的衣服土气。

在枫岭的前线经过的时候，脚夫因为没有文书被挡了下来，军队只允许姜明琳一个人独自前进。“和那帮徊佬媾和？妇人之见，我看你怎么做。”

推着一辆军队借给她的破独轮车，姜明琳穿越前线，来到徊国这一边，“欣国鬼子怕了，居然派了女人过来。”徊国士兵们一边嘲笑着一边接受了姜明琳的要求，带她去见了上级长官，上级长官则带她去见自己的上级长官。因为姜明琳很了解徊国文化，一见到徊国官员便拱手行礼，对方也连忙回礼，感受到对方敬意的官员，对她都很客气，谈话总可以顺理成章地展开。

将要面见徊国皇帝前，官员告诉姜明琳一定要下跪，姜明琳说：“好。”

姜明琳出身名门，拜经验丰富的家族长者传授，她早已知道徊国这边的礼教，因此很有自信。

宫殿和长者们描述给她一样宏伟，事实上可能比她想象的还差一点，因此她并没有一丝惊讶和恐惧，而是大大方方地迈步向前，掸掸身子，向年轻的徊国皇帝行了套标准的三叩九拜礼，之后对皇帝的问题说法都对答如流、不卑不亢，毕竟她在心中已经将这一幕演绎过无数次了。

姜明琳的努力很成功，在她听不见的地方，徊国民众传说她是下凡的神灵，专为调解徊国和欣国无谓的争端而来。

也许只有姜明琳自己知道，违逆长辈的意思，靠书籍和几位几年见一次的游商长者来学习一门敌国的语言有多难。也许对于她自己而言，用一生制造一场和平，就是她对自己的定位吧。

姜明琳从欣国带来的仿制徊国服饰在被嘲笑之后得到了徊国皇帝的认可，一时间因为方便成为流行，徊国皇帝赐她数十匹锦缎作为回报，准她回乡。

在前线，姜明琳被热情的徊国士兵送到了边境，原来和平的消息早已传来，双方的大军都已撤离，只留下彼此友好的卫戍部队看守边境。

在边境的姜明琳却被拒绝入境了。

“你把我们国家的名誉败光了，你难道不知道只有在神面前才可以折腰而拜，只有在雷公真身下凡是才可跪拜吗？你已经被国王宣布流放了。”

要是我不这么做，你这种平民出身的列兵早就死在被征召入伍的那年秋天了，姜明琳想到，不过她趁着送她来的徊国士兵为她鸣冤之前说：“姜明琳接受安排，请将这些锦缎带给王上。”

姜明琳就这样滞留在了徊国，除了每年借助游商带信给家人，她没有别的办法联系到自己熟悉的一切。她听说国王很喜欢那些锦缎，下令仿制成功，为国家带来了更多远方来的商船；她听说那个国王死于政变，他的儿子把他吊死在了首都城外；她听说徊国的商品在欣国很受欢迎。

年复一年，她只是盼不到得到赦免，可以回乡的消息。在等待中，她听说故乡物是人非，熟悉的小伙伴们各奔前程、当年青涩的恋人已经成为一个五口之家的顶梁柱、母亲得病逝去，死前念叨着想再见她一面。在等待中，她的青春魅力不再，她嫁给了当地一位性格开朗的官员，她外交官的光环逐渐褪去，成为孩子们口中妈妈当年的故事。当她头发花白，牙齿也不再整齐的那一天，欣国再次政变，那位残忍的年轻国王在出城堡不到一个时辰遇刺身亡，国家无人继承，便选了各大名门组成议政会，其中有姜明琳父亲的一席，而他提出的唯一的提议就是赦免姜明琳。

姜明琳回家了，回到她从小就熟悉的庄园，全庄园没有一位劳工是她认识的，老房子因为刷漆，和记忆中颜色不再相同，图书室里的徊语书籍早就被搬到她卧室了，现在里面都是些商业经典，而她的房间里积着一毫米厚的灰，床上堆着被虫蛀了的徊语书籍。

这里不是她的家乡了，没有熟悉的朋友们和令人安心的环境，只有每个人隐隐露出的疏离感和总是不那么对劲的环境。

在徊国时她那么心心念念的家乡她已经回不去了，那个她曾用半生学识来报效的王国也不复存在了。她坐在祖宅的房顶这样想到，然后站起身，走向边缘，又多迈了一步，掉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