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天台

　　  一些当时看来不太紧要的事，却在记忆里长久地扎着根。那些轻如浮尘的往事，它们日日飘在阳光里做着梦，偶尔睁开眼，勾起你的一段怅惘。但大多数时候，他们仿佛是不存在的，它与你的世界只一根游丝缠着。然而，它们确是坚定而忠诚的，竟一天天地垒积，慢慢有了自己的重量，越回味越觉得沉重，越觉得那些轻飘飘的竟是人生的况味，是某些灵魂漂浮的瞬间。

　　就比如一次不情愿的春游，在芜杂的湖边就着一棵细柳树拍的一张照片，你的脸上满是清晨的雾气，身边的他却白晃晃的像一束穿过树叶的阳光。你在某天午后翻开这张照片，想起站在他身旁时偶尔的悸动，以及一丝隐藏在不屑后面的渴望。人生有许多瞬间是隐藏起自己的意义的，当时却只道是枉然。

　　这些年，我常常想起教学楼的天台。确切的位置和模样早已经记不清，只在心里留下了自己的剪辑的影片。只记得四四方方的斑驳的墙，是青色的霉细细翻过的，风可以吹起围墙上边的细土。一般上来都是黄昏，天空总是叹气，至少在一个少年看来，这样的暮气有理由为之感叹。

　　我常常沿着墙用手指去抚摸灰尘，然后张开四肢躺在水泥地上。风会吹起手上的灰尘和我心里无止境的惆怅。那里曾经来过几个人，这些人在我的生命里或多或少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

　　受了我的邀请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虽然那时候心高气傲，但对于她的灵气和美丽却是服气的。我一度认为我的一生都会和她有联系，在我最初的生命记忆里，她是我追求的卓尔不群。

　　我永远记得她背对着出口，眼睛望着天边的样子。“我的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了。”她好像毫不在意的说，“你知道她说什么吗？”我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怔怔的。“她说她想我，想得都哭了。”我以为她是想和我分享她的温情，但她接着说“我就回了她一句，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的心，仿佛是树叶间的缝隙，任风呼来啸去，空落落的。少年之间的情谊，想来总是共情最难得。

　　我曾因为她这一句话，心疼过她很久。也曾真心的把自己变成电影中的主角，幻想过一场盛大的悲伤。老实说，如今想来却是很不可理喻的。如果我在路上遇见这样的一个女孩，我一定会觉得她就是一条快淹死的鱼，大声呼救。

　　但是，我的幻想总是易碎的，就如同我对她的心疼。

　　每一场天台的风都是一次祷告，我在某一个夜晚来临时害怕地上的影子会变成鬼，当我落荒而逃的那一刻，宣告我的天台梦将要终结。我变成了地上奔跑的孩子，想着一颗糖果，不管不顾，自私又浮浅。

　　我后来和她短暂地还有一年的交集，却仿佛每一天都是告别。我记得去复读的那天，教室里乌泱泱的人，我显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再次走进教室。站在门口，教室里只有一块地方可以容纳一张桌子，旁边坐着的竟是她。她显然没有想到我的到来，也不知是喜是悲，但更主要的是我根本不愿意看她的眼睛。期间，她递给我一张纸条，意思大约是以后可以一起，我只是胡乱塞进书里。

　　进了宿舍，她的旁边是一张空床，我却将她的偏执一遍遍温习，选择了逃避。我选择了一张靠近厕所的床，显然是被所有人抛弃的。

　　从那以后，我们成了陌路。后来换座位，她总是选择最后面，我总是选择最前面。一年的时光该是多么漫长，一间教室的空间本是多么狭窄，我却成功地逃开了。只是，在某个路口遇见，她会从沉默中突然高声谈笑，一声声震的心竟有些疼。

　　结束的那天，我没有想起她。漫长的假期我没有想起她，甚而之后的许多年，也只是零星地听见她的消息，却像做了某件亏心事。

　　往后的很多年，我再也不敢走上天台。只是当记忆偶尔出了差错的时候，将天边的云朵与某一天的晚霞重叠，想起那一段岁月。总觉得，那里是从来没有灯光的，楼下也是杳无一人。只有一个人曾在某个夜晚来找过我。我故意高声大叫，晚风轻柔，魂魄吹离，飘起在黄昏中再消失进那道起青霉的墙。我用手指一便一遍拂过粗糙的砖，砖缝间的细土一股股地垂流....咔嚓一声断开的，都是扎根在记忆里的荒芜。

　　这很可能只是我对天台的臆想，我已经记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想，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些似梦非梦的瞬间。在这样的时刻，我常常自责又悔恨，但是，如果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会选择同样的路。天台风冷，黑夜来临时，我会害怕。我更愿意住在春风中，往院子里搭一个秋千，阳光明媚时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