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茶点故事主题征文活动,主题:春
人生是一座医院,每一个病人都渴望着调换床位。——波德莱尔
伊说,我想去看看墓地,你带我去。
我没回过神来,现在吗?就现在。伊拉开窗帘,阳光像花瓣漫进屋里。
路上,我问伊,为什么去看墓地。她回答,去看墓地也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春天来了,出去走走也好。踏春不该去公园吗?她没吱声。到了车站也没等多久,公交车就来了。隐隐看着车的尾部冒出黑烟,我拍拍伊的胳膊,你看,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她的眼神是涣散的,把我连同身后背景包裹在一起。她是不是讨厌我。
车上。你坐吧,这里有位置。她难道没听见吗?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掺杂着疑惑、无辜和厌恶,的确是厌恶。她的手紧紧握住黄色的栏杆,身体控制不住地摇晃,这车可真颠簸,我把目光移开,望向窗外亮度过高的景象,明晃晃的小花连成一片,很好看。“花都开了”,听出是伊的声音,我故意没理她。
“花都开了。”
“花都开了。”
“是。花都开了。”可你非要去墓地。
你挽着伊的胳膊,像是一对老夫妻那样走在路上。阳光在额头上写下一串烫金的字迹,你的皮肤微微冒汗,等待一阵风把它吹干。你们一直走着上坡路,伊好奇地问你墓地在哪里,在山上,你不耐烦地答道。我好像来过这里,在小时候,离开这里多少年了,我只留着浅浅的印象,记忆被扯断只剩几根线头。你什么都没说,不知说什么好。你没有注意到,你们的步伐慢慢趋向一致。
终于见到石碑的伊看起来很兴奋。
你们继续走,你发现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或许怀有一种渴望,这渴望在她内心深处烧灼着她的身体,她把渴望看作使命。你尽力跟上她的步子,两条腿都发了疯,你的小腿开始感到疼痛,发紧,被绳缚住一般。伊的眼睛放出光,看到希望一样。你的心越跳越快,胸腔里在演出爱尔兰传统踢踏舞剧《大河之舞》。你跟不上她了。伊的胳膊仍保持着先前的形态,而你的手紧拽住她的胳膊,这让你想起公车上的她,摇摇晃晃的她,让你误以为她很需要你,她离不开你。
不。
她几乎是拖着你走路,小时候你的妈妈曾经以相同的动作送你去幼儿园。你开始恍惚,或许伊正是要送你去幼儿园,之前的一切皆是借口,再之前的一切皆是骗局,包括你的长大,包括你与伊的相遇。你要松开手,或者说是挣脱她的束缚,你可能会因惯性跌倒在水泥地面上,小伙伴围过来嘲笑你,只有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小姑娘好心,她要扶你起来。摔倒时的哭泣只有号叫,而她的帮助刺激你流出泪水,你大概知道爱是什么了,感动是什么了。你将要找到重心,站起身来,她把手一撒,你又一次蹲坐在地上。这下,你又不知道爱与感动为何物了。
伊停了下来,她坐在长椅正中,面对碑林。你走到她身边坐下,导致画面产生不平衡感。她把脸埋在手掌里,哭了?或许没有。你无从判断,只是觉得她很平静,平静得陌生,你努力回忆,感觉自己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我想起路易的一个段子,他想在墓地里找到一块墓碑,和他一样生于1967年,但活到90岁才死。”她的声音是捂着嘴传出来的。
“所以,你也去找了。”
“这是个笑话而已啊。”说完,伊把头抬起来,哈哈大笑,就着明媚的春光。你想,我不也是开个玩笑吗,又想到,我说个笑话,她笑了,也没什么不对的。
坐在这里,风一阵阵的,有时凉爽,有时微冷。
一个老太太驼着背走来,她在一块墓碑前停下,用手抚摸着,感受石碑的纹理也创造之。我想到课本里卡夫卡的一篇文章,伊幽幽地说,吟诵一般,“那天天气很好,K想去散散步,可当他刚刚迈出两步,就已经到了墓地。”我想起来,这是那篇小说的开头。(注:实际上是第二段的第一句。)所以,这是你到墓地的目的。不是,我也是刚刚想起来的,她说。“你猜,她会不会掏出笔在墓碑上写字?”
只见她把旁边的摆着的供品挪到自己这边,三个苹果,两盆菊花。“她要是咬一口,是不是说明她祭祀的对象是乔布斯?”她低声说。眼看老太太走了,我对伊说,“我怀疑一会儿又要来人,把这些供品再挪动一位,可以说是非常环保了。”
你刚说完,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脱下身上的运动服,里面是一袭黑衣,她跑了起来。你喊她,“你跑什么啊!”她当然是没有回答的,只是不停加速。你也坐不住了。一边跑,一边在脑海中计算一道追及相遇问题。你的腿彻底舒展开了,跑起来是这么轻松自如,心里想,我马上就要求出最优解了。风乍起,登时卷起层层风沙,你眯着眼,分辨不出伊的身影是更近了,还是渐行渐远。黑衣的下摆飘飘荡荡,你多次误以为自己是在追逐一只黑蝴蝶。
我停下了,耗尽全部力气,跪在一块石碑前,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生卒年,旁边还有伊的,数字都写得清清楚楚,可我竟完不成简单的减法运算,谁活了多久,都成了谜。数字失去了意义,我也失去了存在。或许,我刚刚跑过的不是空间而是时间,我还要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
当你再次醒来,才发现自己倒在伊的怀里。都怪我决定仓促,你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不怪你,你轻轻地说。接过她递来的糖,剥开,你发现糖纸反射出的光很美。伊在你耳边悄悄地说,“花都开了。”她站起身来,向着某个不明的方向走去。“你还要去哪里?”她听见你说的,回身做了一个你看不懂的手势。
你感觉甜味融化在你的舌尖,甚至在一点点代替你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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