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蛤蟆瘟

遭遇蛤蟆瘟

1

那天放学后，我和留留在村子前边玩捉迷藏。我把几根柔长的垂柳枝条缠在一起，弯成一个圈，戴在头上做伪装，然后趴在草丛里。留留这小子傻乎乎的，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文飞哥，出来吧。我发现好东西啦！”

我极不情愿地走出来，到他身边一看，哈，原来是一团蝌蚪，聚集在一丛茭白旁，像一汪墨汁。蝌蚪大大的头，一根细细的尾巴，游来游去真有趣。我突然想起老师说过，蝌蚪长大了会变成青蛙。我问留留：“你相信吗？”

“我也不知道，咱们天天来看，不就知道结果了吗？”留留摸着后脑勺说。

“你傻呀，它要长了腿，还老实地呆在这里给你看？”我毫不留情地训斥留留。这家伙让我训惯了，从来也不生气。

我找来一个瓶子，装了半瓶水，抓了十几条蝌蚪丢在瓶子里，又折了两支桃花插在瓶子里，然后踱着方步，摇头晃尾地吟起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蝌蚪肥！”

“大胖哥，你真象大诗人哟！”留留紧跟着我，羡慕得直流口水。

呵呵，真得感谢我老爸，要不是他拿着鸡毛掸子逼我背《唐诗三百首》，今天我能表现出这种儒雅的风度来吗？我在心里暗暗想。

这时前边传来一阵跑调的京剧调子，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真让人恶心。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李二麻子。他最爱管闲事、告黑状。我屁股上挨老爸的棒子，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

记得有一次老师布置写作文，题目是“印象最深的一个人”。我一下就想到了他，我把他如何如何可恶全写了上去。作文速度之快，让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文思泉涌；字数之多，据说是创了全校之最；可是得分之少，让我沮丧得两天没吃晚饭。老师的评语是：对人物丑化得太厉害了。唉，一篇真情实感之作，竟然得不到老师的赏识，至今想起，我仍是愤愤不平。

我和留留背朝马路，蹲在路边，自顾用棒子逗蝌蚪。

吱嘎，自行车在我们背后停了下来。“朱大胖，捉蝌蚪玩，小心得蛤蟆瘟！”

他要是以前这么说，我还真信了，可上星期老师刚讲过，蛤蟆瘟科学的说法应该是腮腺炎，是由一种病毒引起的，跟蝌蚪其实半点关系也没有。想到这里，我把脖子一歪，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就象这瓶子里的蝌蚪。”

“你什么意思？”李二麻子有些生气了。

“你孤陋寡闻、胡说八道，连井底之蛙也比不上！”一句话说了三个成语，我好不得意。

我旁边的留留大笑起来，先是捂着肚子笑，接着又扶着柳树笑。

李二麻子恨恨地对我叫：“死胖猪，我告诉你爸去！”

耶，我朝他的身影做了一个很夸张的鬼脸。

2

刚回到家，老爸便上来夺过我手里的瓶子，往门口的青石板砸去，我观察蝌蚪变成青蛙的伟大计划便在“哐啷”声中流产了。接着，我的耳朵、屁股开始无条件的接受爸爸那双手的暴力洗礼……

我躺在床上流了一阵泪，脑子里乱哄哄的。我真恨老爸，每次对李二麻子都言听计从，好象他传达的是圣旨。

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当我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热得厉害，眼睛怎么也睁不开，但我听见耳畔有人在争吵。

“李二麻子除了叫你打孩子，他还会说些什么？你从来就没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妈妈的声音。

“他儿子考上大学，这不是假的吧？”这是爸爸的声音。

我总算明白了，原来老爸是把李二麻子当成了教育顾问，想按照他的教育方法把我培养成大学生，可这也太离谱了吧！

“老师说了，棍棒教育会摧残孩子身心，教育要讲究艺术！”

“你什么事都依着孩子，养成了他多少坏习惯呀！将来他有什么出息。”

“那孩子现在被你打成这样，你开心了吧！”

“孩子得的是蛤蟆瘟，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哪，我真的得了蛤蟆瘟，泪珠夺眶而出，在我的脸颊上肆意流淌。

三天过去了，我的左颌还胀得鼓鼓的，吃饭喉咙很疼。医生说我病得厉害，要住院观察，以防引发脑炎。我讨厌医院，这里每个角落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消毒水的味道，到处都是虚幻的白色，虚幻得能让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还有那个矮个护士，简直让我无法忍受。她帮病人挂水扎针，常常找不到血管，病人被扎了一针又一针，疼得龇牙咧嘴，而她却板着脸，反而找出种种理由来责怪病人。她关心手机远远超过关心病人。每当“嘟”的一响，她迅速掏出手机看，而我们病人喊了好几遍拔针，她才懒洋洋地走过来，嘴里还嚷嚷着：“叫什么叫？”

我决定给点颜色她看看。

第五天早晨，当矮个护士正拿着手机玩游戏时，院长来了。院长手里拿着一盒录音带，走到她面前，说：“你拿去听听！”

“院长，这是……？”矮个护士脸上飞起了红霞，像涂了过多的腮红，“我回去听。”

整个病房的人都望着矮个护士。天哪，她不至于认为院长一大早要送一盒流行歌曲给她，向她示爱吧！

“现在就听！”院长坚持着。

护士长拿来了录音机，矮个护士把磁带放了进去，按下了“播放”。一刹那，她的脸由绯红变成了雪白，比我预料中的还要白。磁带里播放出来的全是矮个护士昨天对我们病人凶神恶煞般的话。

3

院长走了，护士们也暂时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立刻热闹起来，大家议论个不停。当他们知道那是我的当他们知道那是我的杰作时，都一个劲地夸我厉害。这时，我爸爸妈妈来了。还没等我向病友们使眼色，他们已经七嘴八舌地对我父母讲起了刚才的情景。

爸爸的脸很快阴沉了下来，阴沉得就象暴雨来临前天边的那朵乌云。

眼看爸爸的那只大手又要来拧我的耳朵了，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妈妈，不想妈妈动也没动。我已经感觉爸爸的手触到了我的耳朵，我无望地闭上了眼睛。可是我还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那只手又离开了我的耳朵，原来是班主任王老师来了。他奇迹般地出现在病房里，拉开了爸爸的手。后来我才知道，王老师来医院，是妈妈预先约好，来给爸爸洗脑的。

“你儿子做对了！一个不敬业的护士只能给病人带来更大的痛苦。如果我不敬业，你愿意把儿子给我教？”

“可是他……。”爸爸还想说点什么。

“别可是了！”王老师斩钉截铁地说，“文飞想要观察蝌蚪变成青蛙，多好的设想呀，可是被你一巴掌打飞了。牛顿通过观察‘苹果落地’现象，发现了地球的‘万有引力’。你说，观察对于一个学生多么重要……”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文飞同学回校后，我要让他担任综合实践活动课的课代表……”

王老师走后，爸爸在病房门口楞了好一阵，后来跑到街上去，买了一大堆水果放在了我的床头。

又过了三天，我出院回校了，我智惩恶护士的故事早在学校传遍了，我成了学校的名人。许多低年级的学生还跑来找我签名。

王老师真的让我当了综合实践活动课的课代表，让我负责带领一个小组的同学，探究蝌蚪的成长。我和同学们每天观察，记录下蝌蚪的生活习性和形体变化。遇到困难，我们就去图书馆和网上查找资料。王老师经常指导我们的探究活动。通过活动，我对学习有了兴趣，逐渐改掉了原来的一些坏习惯，成绩也有了进步。王老师迅速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我的爸爸妈妈。爸爸接王老师的电话时一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边笑，嘴巴拉到了耳根，合也合不拢。

妈妈在旁边瞪了爸爸一下：“还听李二麻子的棍棒教育吗？”

爸爸讪讪地说：“他那套，过时了。”

有了进步，我也好开心呀，好几次从梦里笑醒了。

可是，正当我信心百倍，准备用更大的成绩向别人证实我朱文飞并非等闲之辈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4

先是我的同桌得了腮腺炎，然后，我班五十位同学中又有十八位同学得了腮腺炎，而且，腮腺炎以星火燎原之势向整个校园蔓延开去。

校长急了，召开了好几次全体教师会议，要求教师要利用一切机会对学生进行卫生教育，要求班主任每天对教室消毒。校长还联系了医院，叫医生来给还没染上的孩子接种疫苗。

然而，一切都似乎晚了一步，疫情愈演愈烈。全校1800名学生，200多名病情严重的住了院，另外还有三百多名学生被感染，感染的学生被老师要求留在家里治疗，不允许上学校，学校的教学秩序处于崩溃的边缘。

那些被留在家里的学生的家长担心自己孩子学业受到影响，纷纷打电话到校长室，要求学校让孩子上学。校长室的电话都快要被打爆了。教育局长也打电话来，狠狠批评了校长，要求校长想尽一切办法控制疫情，如果事态进一步扩展，立即对校长停职查办。校长一时间焦头烂额，口腔也上了火，嘴唇上长了一圈的水疱。

这一天，李二麻子进了校长室。半小时后，他出来了。校长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并欢迎他再来学校指教。

校长送走了李二麻子，立刻把王老师叫进了校长室。

“你班的那个‘蝌蚪的成长’探究活动还在搞吗？”

“是的，校长。”王老师说，“孩子们热情很高，探究的效果很好。”

“立刻停止！”

“校长，为什么……”

“停止！停止！立刻停止！”校长歇斯底里地拍着桌子，茶杯从桌子上滚落下来，“啪”地摔了个粉碎。

王老师吓了一大跳，鼻架上的眼镜差点掉下来，他赶紧捂着眼镜从校长室逃了出来。

学校实验室的门上挂了一把大锁，我们再也不能进去搞探究活动了。

5

就像暴风雨一样，这场腮腺炎疫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天后疫情完全被控制，许多学生痊愈回校了，学校的秩序逐渐正常起来了。

我们光明小学的全体师生为了争创市实验小学，忙了个不亦乐乎。值得庆幸的是，省教育厅的领导下来视察、调研几次后，对光明学校的教育、教学工作很满意，虽然“蛤蟆瘟”事件有一点不良影响，但那是天灾人祸，谁也无法预测，领导也给予了谅解。所以，最后领导给光明小学的综合评分是92分。同时申报的平阳小学综合评分为90分。事情明摆着，光明小学将成为角逐的最后胜利者。

这可是龙云市郊区第一次评选实验小学呀！如果被评上，那么光明小学就成了龙云市郊区教育系统的大哥大，而校长也将成为本市教育系统的风云人物。校长比谁都开心，秃脑门上仅剩的几根头发精神抖擞，像公鸡尾巴上的毛，油亮亮，翘得老高。

校长坐在老板椅里，微微合上了眼。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无数的鲜花、无数羡慕的目光、无数的荣耀……想着想着，校长情不自禁“嘿嘿嘿”笑了起来。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事情又起了变化。平阳小学向教育局提出，平阳小学是当红女歌星甄艳的母校，教育局评估时应考虑加点人文分。教育局认为这个要求合理，就给平阳小学加了2分。这下，平阳小学和光明小学的评估分都成了92。然而，实验小学的名额只有一个，再次评估势在必行。教育局出了狠着━━下星期突击检查两校的综合实践活动课的开展材料。综合实践活动课在全市各校虽开设了几个学期，但是各校对它都不太重视。现在教育局要查这一科的材料，正是击中了学校的软肋。

知道这个消息后，校长立刻找来了办公室主任，问：“我们学校的材料怎么样？”

“有是有，就是很一般。”

“平阳小学怎么样？”

“刚通过熟人了解过，他们学校平时的综合实践活动材料也很一般，但他们学校有个教师的一篇综合实践论文获了市三等奖。”

“我们学校有这科的奖项吗？”校长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好象没有。”

校长直楞楞地望着主任，蚯蚓般的皱纹立刻爬满了他的额头。隔了半响，他说：“马上召开综合实践教师会议。”

会议室里，校长挨个挨个地问教师：“你在综合实践活动学科上有没有获得什么奖项？”

“没有！‘教师们个个坐得笔直，头却垂着，不敢与校长的目光接触，声音低得像蚊子。

一、二、三……

清一色的“没有”，校长眼睛里的光越来越黯淡了，脸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一个是王老师，他站了起来：“我有！”

校长的秃头激灵灵地抖动起来，眼睛放射出光芒，“你再说一遍！”

“那天你叫我停止让学生探究‘蝌蚪的成长’，我没有停止，我把探究小组的成员叫到我家里开展活动。没多久，蝌蚪变成了青蛙，探究活动结束了。我把同学们的探究经过归纳整理后，参加了《少年科学》杂志举办的征文活动，获得了全国二等奖，证书上星期刚收到。”

校长呆了一会，突然一把抱住了王老师，哭了起来。

6

七月初，学期结束了。

王老师被评为“优秀教师”，我被评为了“三好学生”。

省实验小学的铜牌亮挂在了光明小学的门口，亮闪闪的。

暑假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