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成
昨夜待要洗漱,一群好友消息频频发来,都是求证金庸去世的消息,我均是嗤鼻笑笑,此事既无前兆,平常又偶有金庸去世的消息不胫流出,我想这次应该也一如既往是不负责媒体炮制出来的热文。刚欲扔下手机,突然各大新闻头条连番炸出,断定此事已铁据无凿,我猝起不意,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脑中如惊霹雳,如炸响雷。
这情景仿佛就像《神雕侠侣》第十一章中的一段:
杨过霎时间又惊又悲,没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这情形却实在不像,心想:“或许他们死了一会,又会复活。两位老人家武功这样高,不会就死的。或许他们又在比赛,瞧谁假死得久些。”他在两人尸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过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见两尸脸上变色,才知当真死去,当下大哭一场,在洞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
去年得知金庸因帕金森等病入院治疗,还打趣道他至少还有十年好活,长命百岁定然无忧,没想到这么快便遽归道山了。我忽然想起看过他一个1993年的访谈,老先生谈到香港回归时,曾说:我相信我不会再有25岁的寿命了。”他一生预测政治时事,极少失算,没想到对自己的寿命也一准如斯。
很多金粉都喜欢用《鹿鼎记》中神龙教的口号来祝愿金庸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好似我们就是这“武侠教”中的一员,好似我们只要一直这么祝愿着,金老有一天就真会羽化升仙,返虚入化,可惜无论生前名何俱,终究要肉身过望眼。
与我而言,金老就如同他笔下的三个人物,一是白岁老人张三丰,武当山顶松柏长,张三丰赤手空拳立武当,金庸也是只身孤影闯香江;二是华山掌门剑尖一笑风清扬,在华山派危机的时候适时出手,挽狂澜之既倒,就如同金庸在武侠领域,起初是小试牛刀,而后是大显身手,与梁羽生二人将武侠拔高至“侠之大者”境界;最后是生平求一败而不可得的独孤求败,金庸在武侠领域岂非也就是独孤求败,若论国学之渊源博采,梁羽生不可与之旗鼓,若论人物情感之肖然,古龙或可一战,但论及其历史视角与史诗格局,古龙黄易等自当退避三舍。新派武侠大旗由他一人扛起多年,虽有后起之秀,年轻崛起,尽数也拍马不及,他在这华山之巅早已高处不胜寒,正是金文章无敌,飘然思不群,
若金庸只是一届武侠宗师,我想必也不会如此痴迷,正是因为生活中真实的他远比他笔下的人物要命运多舛,传奇伟大,才让人不禁拜伏跪倒。
金庸原名查良镛,生于海宁查家,是那个“一门七进士,叔侄两翰林”的名门望族,所以査先生与生俱来家族归属感,民生疾苦,国家大义,自小便注念于心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后来能在他身上看出来的“士大夫精神”
何谓“士大夫精神”?是锲而不舍,文以载道!1957年,内地反右运动愈演愈烈,査先生因不满左派《大公报》激进思想,与这家相伴十余年的公司断然决裂,经过长城影视公司一番历练之后,只身在香港创立明报。初时,査先生在梁羽生与罗孚的鼓动下写武侠小说仅仅只是为了提高报纸的销量而已,没想到这一尝试便是平地惊雷,将武侠领域彻底洗髓脱骨。在《射雕英雄传》奠基了超高的人气之后,査先生以他卓越的政治眼光,付诸笔端,成了另一块金字招牌:查式社评。
在三年灾害引发的“逃亡潮”里,他派出所有骨干记者前往一线采访,并一连发表十多篇社评,对时事口诛笔伐。其后,十年和谐期,这段期间,明报头版基本全在报道此事,他特地开辟“北望神州”专栏,此后明报几乎成了香港人了解内地政局变化的主要信息来源。
若仅仅以为金庸只是拥有传统士大夫精神,贵为批笔文人,那也不足以观其大略,可以这么说,这15本金庸武侠小说便是由他的侠骨侠情而铸。
何为侠?我心中的侠便是这四个字:侠、义、勇、气,而这四个字安置到金庸身上正是那么地肤骨相合。司马迁说:侠以武犯禁。武者,侠客,天生就具有高度的反叛精神,反叛腐骨的旧规章,冲击破俗的旧格局,在金庸的小说里这种观念随处可见,而他本人也具有这种反叛精神。查先生在中学时期便以讽刺老师,投诉党员被两次勒令退学,之后去中共外交部谋职,也因查家旧地主地位,根不正,苗不红,只得彻底罢休。而这份侠情便由他带到了武侠领域,去冲破“旧武侠”的窠臼,为“新武侠”注入了开天辟地的血液。
“査先生当朋友是极好的。”同为香港四大才子的倪匡这样夸赞道,他是金庸的好友及书粉,与金庸自然是交相多年。当年金庸牌技是极好的,每次刚给报社员工发完工资,又相约打牌给赢回来。有一次倪匡输完钱之后,大不高兴,事后金庸才知道那是倪匡要买相机的钱,于是自掏腰包又给倪匡买了新相机。除此之外,查先生远赴出差,也准许倪匡、林清玄等好友捉刀为自己连载小说,虽然事后出版之时一定会重写。我们从这些小事中便可以看出金庸在生活是个极讲义气的人。
金庸在与二妻朱玫结婚之后,开始创立《明报》,起初将全身家当投入其中,妻子也为他跑腿写稿,最穷的时候家里甚至都揭不开锅了,可咬咬牙还是要坚持把《明报》办下去,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远富前瞻的政治嗅觉,相信自己洞若明火的社评一定会得到世人的认可,这样的自信又何尝不是一腔孤勇。
最后再说气,气即是气节!为了正义而不屈不挠。金庸在那段“时代的乱潮”中秉持理性和良知,发表《同情工人,反对骚乱》,发表《每个香港人的责任》,发表《烧不灭正义的声音》,因为其言辞激烈,切中时弊,竟然被人辱骂为“豺狼镛”。而在连载《笑傲江湖》的时候他的生命一度受到威胁,成为左派势力的暗杀名单,可他的气焰不灭反增,反而将《明报》的事业推向了巅峰。历史上每当看到岳飞、文天祥这等有气节的人,我总是忍不住拊掌大笑,而金庸当然也当得上“有气节”这三个字。
当然了,我们不用过度去神话一个人,査先生也并不是完人,他的感情生活也并不完美,以及他因为战乱没有拿到东吴大学的文凭而耿耿于怀,所以晚年频繁出入高等院校,以寻求精英文化的认同,在商海浮沉中也不免有使用了一些了一些过激的手段。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双面的金庸,有好也有坏,立体而雕塑。
鹿鼎记连载结束那天是1972年9月23日,明报在结尾处写了一个小启:金庸新作在构思中,明日起刊载古龙新作《陆小凤》。我们以为他的那副作品对联还能再延续,万千读者都还在翘首期盼着,可惜的是,金庸从此封笔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修订版本上。一直到三联版本四十年来余势不消,其实我们都已经很满足了,只是希望老爷子最后几年还能好好享享清福。
在金庸与鲁豫的访谈中,我们得知金庸晚年80多岁还在剑桥求学之路,老人家锲而不舍的求索精神着实让人感动,他谈到这一辈子已经很满足了,什么都经历了,想写的也写得差不多了,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把多年所学写一部《中国通史》,不遑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随着他的仙逝,我们再也没看到新书的出版,“金古黄粱”斯人已逝,新武侠时代终于落幕了。
好似小昭唱给张无忌的词(金庸说自己最像张无忌):受用一朝,一朝便宜,人生百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香港四大才子已逝的另一位是黄霑,他与金庸意气最投,就像他写的那句歌词: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金庸今朝与我们阴阳两岸,又何尝不是与黄霑携手相去,在那一个平行侠世界,就像曲洋与刘正风琴箫永谐,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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