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谁不是移民的后代
某一年的年三十,我带着读小学的儿子从西安城回乡下,给已经去世三年的祖父上坟,他突然问我:“爸爸,什么叫乡愁?”一时间,在感慨他过早老成的同时,我的内心生出无限悲哀。
那时,祖父的坟地,因为临近城区扩张征地,在入土不到三年内,已经被动迁移了两次。那年刚刚安葬在故乡北边的北塬之上,总算是终止了老人去世以后的动荡。
祖父那一代人的生前更是动荡的。清末民初、军阀割据混战,祖父的父亲和几个弟兄为了躲避战火,携儿带女推着小车,从山东一路逃荒来到关中阎良镇附近,在野外一个水渠拐弯的地方就地搭了几个窝棚,就开始了落户陕西、拓荒为生的移民生活。这个地方后来就被叫做了渠湾村,寓意水渠拐弯所在。村里的住户虽然随后又来了两户杨姓的外族,但其他住户仍旧多由祖父没出五服的兄弟姐妹、叔叔大娘家构成。
太祖及祖父他们在渠湾村奋斗了30多年后,迎来了共产党的改朝换代。建国后没两年,国家在渠湾村邻近的阎良建设军用机场,因为土地征用,渠湾村被整体搬迁到几十里外一个新建的村庄,被命名为新农村。搬迁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入学读书,我出生后也在新农村生活过很久。当时不理解,总觉得新农村有着和其它农村不一样的整齐,后来才知道,那是搬迁统一规划的缘故。
听父亲说那次搬迁因祸得福:因为国家建设,祖父家的十几亩土地被无偿征用,所以在划分成份的时候,家庭成份由富农变成中农。那时候父亲已经在外读书,这个成份在那个强调出身的年代,对他后来读大学、工作和入党都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对于那次搬迁,政府当时没给什么补偿,二十多年后到了80年代,政府重新落实政策,按当时户口还留在农村的人数计算,象征性地给每个农户补了几十元钱。
儿子问我乡愁的那一年,这个叫新农村的地方又因为阎良航空城的建设,再一次面临着拆迁的命运。在移民而居的这块土地上,家族不过五代,生活不过百年,前后却经历了三次搬迁,而最后这次搬迁也将使我们彻底失去从太祖那一辈用辛勤耕耘取得的土地。这其实是当下中国诸多农村的写照,因为社会与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建设进程的需要,我们在雀跃着与国际接轨、享受着现代化文明的同时,肉体和灵魂却离曾经的家园越来越远。
陕西,因为清朝中后期的回汉之争及民国十七年的灾荒,关中的人口曾经锐减。据史书记载,与上一次关中人数最鼎盛时的清朝中期相比,清末民初的这两次灾难,使当地人口去之过半。所以,现在关中农村有很多人是移民的后代。其实,即使你找到一个所谓的原著民村落,仔细考证以后又会发现,它也无非是更早时候的移民。
看冯小刚的电影《温故1942》时,我不由心生感慨,一部中华国史或者民族史,何尝不是由一个个家族的移民史、逃难史组成?我们每个人,有谁不是移民的后代?
那天,带儿子上完坟后,我和他说:“乡愁就是不管你将来走到哪儿,都会有一个地方让你回想起来充满忧伤,那个地方埋着你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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