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6）

浩然科考落榜后并没急着回家。先和故友们聚了再说，在长安，浩然多的就是朋友。不久，他受邀参加了秘书省举办的一次沙龙联谊活动。主持人、时任集贤院学士的张九龄提议大家连句成诗，众人称善。

说话间，屋外陡然降下一场秋雨。浩然是客人，且年长，大家都推荐他第一个发声。浩然倒爽快，并不推让，当即吟诵道：“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带着浓重襄阳口音的诗句刚落，包括王维在内，举座皆惊，场内鸦雀无声。据与孟浩然同时代的王士源说：举坐嗟其清绝，咸阁笔不复为继。

浩然因此名动公卿，声名更盛。王维对浩然更是由衷的崇拜，他几次为浩然画像，没事就拉着浩然到自己家里饮酒赋诗。浩然漫游山水的历程，王维听得心旌摇曳，对田园生活充满了无限的遐想和向往。归隐，自此成为王维一生的希冀和憧憬。

其实，浩然科第不举后仍有好几次进身政治舞台的机会，可惜都错过了。

一天，王维在皇宫内署当值，浩然闲逛而至，王维大喜，接着两人侃起了大山，正当尽兴之时，不料玄宗突然驾临。

王孟二人大惊，圣颜岂能随便得见？浩然不得已只能藏匿床下。玄宗看到王维一脸慌乱，问其原因，王维只好以实相告。

玄宗听说大名鼎鼎的孟浩然在这里，大喜道：“朕闻其人而未见也，何惧而匿？”

等到浩然从床下爬出来，玄宗一见果然丰神俊朗，随即命他即席赋诗一首。

浩然自恃才高却十多年来求仕无门，一时百感交集，竟然生出一丝怨意，对唐玄宗又怕又恨。他不想再费心思，随口吟出进士落第时写的那首《岁暮归南山》。

当浩然吟至“不才明主弃”之句，玄宗勃然大怒道：“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

唐玄宗是个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皇帝，《岁暮归南山》当面打脸，动了他的逆鳞。目无君上，信口开河，岂能让尔放肆？唐明皇最后冷笑一声，道：滚回你的老家襄阳去！

就这样，浩然为了维护他那点该死的面子，却没有顾及天皇老子的虚荣心和颜面，使自己错失了一次最佳的入仕机会！

浩然之前已然想清楚了未来的人生，似乎不以为意。回就回吧！

鹿门山，我回来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46岁的孟浩然回到故园，开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栽瓜种菜，灌蔬艺竹，或把酒临风，或吟诗作赋，终于过起了与自己的偶像庞德公、陶渊明一样的生活。

夜归鹿门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唯有幽人自来去。

孟浩然的作品，常用第一人称“余”书写，笔墨省静，语言简约，却更能真实反映自己的内心体验和感受。这首诗，随口道来，恰似一则随笔素描的山水小记，但它的主题是抒写清高隐逸的情怀志趣和道路归宿。   

过故人庄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老友准备了丰盛的菜肴，邀请我去他的农庄。翠绿茂盛的树林环绕着村落，苍青的山峦斜卧城外。推窗面对谷场和菜园，手举酒杯共叙庄稼情况。等到九九重阳时节，再请君来这观赏美丽的菊花。

这首叙事小诗，如一段小型情景剧，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舞台的背景是：村边绿树参天，远处青山横斜，田里庄稼翠绿，门前菜园里则是一片鲜嫩。两位真诚相待的老友，围坐在一张简陋的饭桌边，无须客套矜持，随心所欲，边吃边聊。

那一刻，忘了功名，再没利禄烦恼，只谈农事以及无关紧要的趣事逸闻，末了，在频频举杯中相约重阳日的再次聚首，就如今朝。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孟浩然的诗，看不到一丝炫耀和卖弄，清新明丽，浑然洒落，其实这才是诗歌甚至一切文学体裁最高的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