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知野,奶奶说我名字取得不好,每天就知道漫山遍野地跑,一点没有女孩子的样子。
我倒没有觉得这样到底哪里不好,我喜欢和巷子里的玩伴一起疯玩。迷宫一样看起来一样的小巷子子,一样的老房子,一样狭窄而脏旧的街道,我认识来自五湖四海的孩子。
他们几乎都是跟父母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常常羡慕,他们总是说起老家。
我没有老家,我出生就在这个脏乱差的巷子里。每天陪伴我的是奶奶,她很啰嗦,腿脚却不利索。谢天谢地,我每天回家书包一扔,她就追不上我。
我最喜欢和伙伴们去公园的后山滑坡,这是我们取的名字,从高高的山顶坐着一片大叶子一溜烟滑下来。那山被我们滑得光亮,寸草不生,我也因此滑破几条裤子,挨了几顿好打。
打我的人是奶奶,她手一撸就把我趴在她腿上,几巴掌下来打得我哇哇直哭。对面的男孩就趴在他家防盗门上看着,我哭得更凶了。
对面的男孩子叫阿驰,单眼皮,皮肤黑黑的,笑起来就露出两颗虎牙。他从来不哭,他家也没有打他的奶奶,他妈妈只是大着嗓门凶他。
如果我有妈妈,可能我也不会挨打了。我不怕痛,可是让阿驰看到我挨打,真没面子。
阿驰大我两岁,他爸爸看起来年纪很大,所以他爸爸很宠他。这边的人大多重男轻女,我真羡慕他爸爸。
我就不是个男孩子,再疯玩也不是。
我的名字是我爸取的,他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据说他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想好了以后生个儿子,名字叫知野。知识渊博,野心勃勃。
我辜负了他。
她也辜负了他。
她是我妈。是个戏子。别人这样说起的时候,都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我爸从不跟我提她。倒是奶奶偶尔会说,像你妈一样,晦气。
每次我爸和工友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我和奶奶守在他身边,奶奶就抱着我哭。我也哭,爸有时候迷迷糊糊地也哭。
那时候我想,我们一家人多么相爱。
爸每天下班不去喝酒就会看书,他一看书常常如痴如醉,一晚上都坐着一动不动。所以他宁愿去喝酒。反正书这种东西,在他这个年纪换不来真金白银,而学识更是酸腐文人不值一提的唯一支撑。
年轻的时候他曾以此为傲,我妈也是因此被他的才华倾倒。她是走街串巷的风尘女子,迷恋他诗词歌赋的人生哲学。他迷恋她的脸,她的身材,她的舞姿,她的风情,她的一切。
每当阿驰说,知野你跳舞真好看,我就头皮发麻,全身僵硬。我是不是得了她的遗传,那个女人,我好想她。
她是我的妈妈,给了我一切,又离我而去。
高中毕业我选择读艺校,奶奶说我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看我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直播的时候,也总是啐上一口说不要脸。
我真的很喜欢唱歌跳舞,像小时候喜欢从高高的山坡上滑下来。
我爸不反对我做的所有选择,她甚至说女孩子就要漂漂亮亮,世界很大就应该去闯闯。
那些话很煽情,他说得一本正经,然后低下头继续看破旧的厚书。
阿驰读完了大学,读研的时候交了女朋友,他也就不再出现在我的打赏榜上了。
那一天我难过得要死,笑着唱了一整晚的情歌。
我曾经很喜欢他,从我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想嫁给他。我喜欢他的爸妈,也喜欢他笑着不说话的样子。
我本来一辈子都会这么喜欢他。
可是九岁那年,我们之间就分崩离析了。
那天傍晚我们一群孩子从后山回来,到我们家的路口时已经只有我们俩人了,狭小脏乱的巷子边散落着几个面孔陌生的站街女人。阿驰说,她知道我妈什么时候走的。
她说要么让她走,要么她去站街也比他强得多。
然后我爸就松开手让她走了。
从那天起,我对巷子里那些熟悉与不熟悉的女人恶心得要命,是她们让我的生活如此不堪。
奶奶说我妈是个戏子,我也是。
可是我不会离开爸爸,我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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