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亡童”是指陪葬的木偶童子,一个个彩绘的衣服,表情呆呆的,好不怕人。亡童沾染人气,百年则成妖。
01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阵猛烈的北风卷起了地上的枯叶,枯叶旋转着旋转着飘落在街道各处。
张平阳打了几个哆嗦,紧了紧身上的棉衣,“真冷啊!这该死的天。”
“张小子,还有多久啊!早知道说什么都不陪你了。”杨二麻子双手互插在袖口里,缩着肩膀紧跟其后。嘴里催促着,步子却不敢迈大。
“快了,快了,到了城门那,我请你喝三花娘的烧酒,算是谢你今天陪我上工!”
提到三花娘家的烧酒,就一个字——香,好喝,相对的价格也不便宜 。像他们这样的,能喝上一回两回就够他们吹嘘一年的了。
三花娘不是本地人,来这南城也才小半年。当时她带着个儿子进城打算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一家都搬走了。一时不知怎么办,就在城门口支了个小摊卖起了自酿的烧酒,一边做生意一边打听,就这样算是暂时在城里安了家。
一想到等会就能喝到她家的烧酒,杨二麻子立马精神了。“嘿嘿,平阳哥,那小弟等会就不客气啦,我要喝一壶,行不?”
说完,杨二麻子特意探身瞄了一眼张平阳。发现对方脸色尚好,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故作轻松地问:“我说,平阳哥,这个档口上面是不是给你很多钱啊?”
张平阳心里咯噔一下,这夜黑风高,四周无人,这小子说不定心里动了什么歪念头!
“怎么,二麻子你也想来,那明天我去禀报了蒋主簿?”张平阳瞥了眼二麻子那样,心中大定,就他那怂样也不敢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接着用力“咚咚咚”敲了三下锣,“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现在是三更天,整个街道只有两人走路的“踢踏”声。
“平阳哥,你慢点,等等我。”杨二麻子被张平阳的话加上几声锣声给吓住了,等反应过来已经落后一大截,赶忙跑着追了上去。
“平阳哥,我就随口问问,别当真。我就随口问问,这么好的差事我也无福啊,对不。”
张平阳看对方吓得不清,知道他肯定想到了最近几起死人案,打算把从别人那听来的捡些说给他听听,也算给他宽宽心。
“你别看最近城里发生了好几起命案,可那都是他们自已活该。偷偷和你说,你别说出去啊!这些话也是那些衙役有次和我喝酒时说漏嘴的,也不知道真假,你听了可别往外传。”
杨二麻子一听有小道消息,立马来了兴趣。
今天收获不小啊!
有一吊钱的进账,还能喝到三花娘的烧酒,再加上点衙门里头的新密,也不枉费自己大半夜陪着这傻子出来打更了。
改天和哥几个喝酒聊天时,这小道消息一抖落出去,保管他们另眼相待,说不定还能赊几顿好酒好菜。
想到这,杨二麻子不住地点头保证不出去乱说。
“前几天那个城郊的李员外,他摔死的那条街离他外室的院子只隔了十几丈。还有那淹死的酒楼伙计,我听衙役说,把人捞上来时,从伙计身上搜出十几颗珍珠。要说起来也就大前天那个卖烧饼的有点冤,被人活活砍死的。你猜义庄来收尸的时候发现了啥?”
“发现了很多银票?”杨二麻子不确定地说。
“不对。”
“那……那是他相好的嫌弃他穷,联合其他相好的砍死了卖烧饼的,对不对?”
“不对,他一个卖烧饼的,哪有钱养相好的呀?”
“那是啥?快说快说。”
“义庄的人发现啊!那人手臂上有个狼头刺青。”
“啊!他……卖烧饼的是个细作?”
“哟,二麻子,看不出来,你还知道这么个词呢!”张平阳适时表现出高看对方一眼的样式。弄得杨二麻子忍不住扬起了头,微微有些得意。
眼看快到城门口,张平阳用力敲了几下锣,又指着不远处一间亮着油灯的铺子说:“你先去三花娘店里坐会,我去和守城的打声招呼就过来。”
杨二麻子有些不好意思先走,可经不住张平阳的再三催促,又想着三花娘家那让人垂涎欲滴的烧酒,客气了几句就大步走了,边走边说: “那你快点啊!我先过去等你啊!”
张平阳目送着杨二麻子消失在黑夜里,他则继续翘着锣往前走。
和往常一样,走到墙根底下,和几位兵爷点头哈腰说了几句,又拿出随身带着的酒葫芦一一给他们倒满,这才猫着腰离开了。
02
张平阳推开三花娘铺子门,杨二麻子已经喝得微醺,他歪着脑袋摇晃着手里的杯子冲张平阳示意。“兄弟,对不住。我……香,太香了……没……没忍住。”
适时,三花娘从里头走出来,手里拖着个托盘,上面摆着两下酒菜。“大兄弟,来啦。快坐下喝点暖暖身子。”
“啊!花娘,前几天我托你的药?”张平阳看都没看一眼酒菜,神情略微有些紧张地问。
“什么药呀?”
张平阳是压低了声问的,原以为二麻子听不见,没想到他耳朵还挺灵。
“哦,想起来了。兄弟,你看我,光顾着喝酒了,也没关心关心嫂夫人,对不住啊!嫂夫人现在怎样了?”
看着三花娘慢条斯理地摆好下酒菜,张平阳有些着急,不想搭理二麻子,可对方又不依不饶的拉着他,让他坐下一起喝酒。
“我娘子现在好多了,多亏了花娘的药。”说话间,张平阳还偷摸摸地看一眼三花娘。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枉费兄弟你对嫂夫人一心一意啊!来来来,喝点喝点。”
张平阳刚想拒绝,三花娘在一旁笑着劝道:“张兄弟打更不容易,怎么样也得喝点暖暖身。药,我去给你取来,放心。”
张平阳依言坐了下来,也不喝酒,只拿着筷子一粒粒夹花生米吃。
等三花娘拿着一包草药从后堂出来时,杨二麻子已经醉得不成样了。
“小兄弟醉啦!要不扶着他进后堂躺会,醒醒酒。等会再走。”花娘把药随手放在桌子上,眼睛盯着喝醉了的二麻子猛瞧,眼神犀利。
“我没醉,没醉。兄弟,再喝……喝一杯,这酒……这酒真香,香极了……”
两人扶着喝醉了的杨二麻子进了后院,院子里有口大槐树,遮天蔽日。绕过槐树近正堂,里面放着一口小小的棺材。
两人把二麻子放在棺材旁的一张木板上。
张平阳一心只想完事后拿着药走,可想想不妥当,又转身问三花娘,“这人今儿没事吧?他爹娘可知道他跟着我出来打更的,到时候别……”
其实他知道,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可张平阳又担心自己被牵扯进来,到时别人爹娘找上门要他给个说法,或者干脆报官,到时候官府一查,那也是麻烦事一件。
“你心软了?听说你们一个村的,不舍得了?”这时的三花娘已换了一副脸孔,眼神冰冷似刀锋,嘴角微微翘起显示出不削的样子。本就白皙的面容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异样惨白,嘴唇鲜红似血,像画上去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张平阳被这话吓到了,他连连摆手,急得满头大汗。
对三花娘,他是充满感激的,不然也不会一次次得帮她做这种害人的勾当。说是害人,其实也不尽然,毕竟娘子的病自从服用了花娘的药后确实好转了很多。
之前死的那几个,虽说都是罪有应得,但在之前,起码人家活得好好的,看样子老天爷也没打算近期收了他们,可那又如何。
他们遇到了花娘,花娘说他们的气魄好,好炼药。他不懂这些,也实在看不出来他们哪里气魄好,可为了娘子的药引,只能依照花娘的指示,想法设法引到这里来。
而二麻子却不是花娘自己看中的,是他无意之间抱怨了几句被花娘听了去,这才出手帮他解决的。
记得那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娘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连床都没办法下。看了无数大夫都说治不好。那帮子庸医,知道他没钱没势好欺负,连止疼的药都不愿意为娘子开一副,逼得娘子生生挨着,日日夜夜咳嗽,直到咳出血来。他是娘子的夫君,是家里的天,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日,他外出才买,回来发现娘子居然打算用刀自裁,要不是娘子久病无力,伤口不深,说不定早就魂归故里了。他急匆匆背着娘子去药铺想买点药吃吃,哪怕是止疼的也好。
那个宝信堂,说什么信城第一大善人,病人上门,居然看都不看就让伙计赶出去,还冤枉娘子的病会过人。怎么可能过人呢?他和娘子朝夕相处那么久,不也好好的。还不是看不起穷人,既想要名声,又怕白贴了贵重药材,这才扯了个会过人的幌子。
03
那天,他们被伙计推出门外,还被言语侮辱了一顿。娘子还不小心磕到了腿,本就身子虚,这下更严重了,当场咳了血。旁人愚昧,听信谗言,一看娘子咳血了,也跟着认定娘子得了过人的病,拦着赶着让他们出城,不得回家。
要不是遇到三花娘,这时候他和娘子早就天人永隔。
所幸娘子自打吃了这药,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今天都能自己下床了。这一切都要感谢花娘的恩情。至于其他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能天长地久的和娘子在一起就好。
还记得当日,三花娘愿意出手救治娘子,就是感动于他对自家娘子一往情深,不离不弃的的份上,言语中满是羡慕。大概她年轻时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吧。
“你放心吧,不会牵扯到你身上的。之前几桩不也没牵连你么?”三花娘虽然不削他的胆小怕事,却还是开口给他吃个定心丸。
“是是是,那我先走了,谢谢花娘,谢谢花娘。”接下来的事情张平阳曾不小心瞄过几眼,当天回家半夜就发烧躺了两天。现在是再也不敢偷看了,哪怕这样,张平阳依然害怕得腿软,只想早早离开,可三花娘还没发话,他又不敢乱动,怕惹她不高兴,万幸她还算讲道理,从未无缘无故发火过。
张平阳眼睛盯着脚下的那块地外,其他地方连瞟都不敢瞟一眼,更别说抬头仔细打量了。如果他抬头仔细看,一定会注意到,那小小的棺材盖正在一点点往外移动。
“放心,明天这人会出现在闹市区的,倒时你一点嫌疑都没有。在我儿享用完之前,他会活得好好的。”
“谢谢花娘,谢谢花娘。那我先走了。”张平阳不停作揖道谢,后退着出去了。隐约看见三花娘趴在那漆黑的棺材上,用前所未有温柔的声音说着:“宝儿,起来吃饭啦!娘的宝儿……”
第二天,张平阳推着个板车带娘子上街买东西。年轻妇人身材消瘦,脸色过于白皙,两颊凹陷,一看就是久病之人。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风景,正高兴地靠着车沿看两四周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娘子,觉得累就说,我们回家。”张平阳一边推着车,一边不时的观察娘子状况,就怕把人给累着了。
“不累,不累。躺了半年多,难得可以出来走走,我高兴。”
“娘子高兴就好,看见啥喜欢的跟我说,咱今天带钱了。”
“嗯嗯,我看见喜欢的一准跟你说。”年轻夫人微微一笑,凹陷的双颊微微鼓起,在阳光下难得地显露出一丝红晕。
“哎,好巧。平阳兄,这是带嫂夫人出来逛街啊?”正在夫妻俩说话的空档,杨二麻子迎面走了过来。
张平阳停下车,夫妻俩一同看向杨二麻子。
只见他深深地冲张平阳作了个揖,把两人弄得面面相觑,这二麻子是兴的哪门子妖啊!
这条街平日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还有一些酒鬼赌徒,其中不乏认识杨二麻子的,纷纷驻足一看究竟。
今天这混不吝的二麻子居然学那文人作揖,真是天下红雨啊?莫不是刚从哪个戏院出来,学人装相吧,等会不会当街唱上那么一段两段的?
“昨日感谢平阳兄请小弟喝了那烧酒,那滋味,回味无穷啊!能和平阳兄做邻居,真是人生一大幸事。”说完,又深深一拜算是感谢。“平阳兄,嫂夫人,再会,小弟先行一步了。”
“这,相公,这二麻子今天是怎么了?说话做事怪怪的。”妇人瑞娘一脸茫然地看向自家夫君。
张平阳心里有数,这就是昨晚三花娘答应的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让活人依着她的心思行动的?可这一切都不得说,包括瑞娘也不能说。
张平阳不好显露出端倪来,装着疑惑的样子冲娘子摇摇头,“别管他,他这番做派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狗改不了吃屎。咱们逛咱们的。”
张平阳面视前方推着板车继续前行。
04
第三天,张平阳记得很清楚。那天,娘子自己下床做了一碗面。这是自娘子生病这一年多来,第一次下厨,可把他高兴坏了。
吃了碗热腾腾的面,张平阳早早得来衙门的门房这报道。几个衙役正在班房喝酒赌牌,日常是不许的。但进来清闲,之前积压的几桩案子都结了,难得轻松下。
张平阳站在人群后,伸长着脑袋看他们下注,正看得起起劲,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赌坊里打死了人。几个衙役被打断了财路,骂骂咧咧地收好碎银子,拿起佩刀就往外走,张平阳闲着没事,也跟在了后头。
死者背部朝上躺在地上,衙役把人翻过来,张平阳立刻认出来是杨二麻子。
他死了。
这是张平阳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死人。
按说这人刚死,应该和活着时没多大差别,除了脸上没有活人的血色以外,可二麻子不太一样。他的脸比之前更加丰满圆润,就像吹满了气一样。
衙役试了试他呼吸,“呲”了一声。随即有人不知从哪找了快白布出来盖在死者身上。
张平阳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他心里想着事,脚不由自主的走到了三花娘店门口。门上挂了个牌子:今日歇业。试着推了推门,门没有锁,被推开了一条缝。
哪怕现在太阳还未落山,可里面依然暗漆漆的,看不真切。张平阳小心翼翼挤入门缝,往后院走去。
还未进入后院,就听见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像是马车前转动时车轮和车辙摩擦发出的声音,不太刺耳,但在寂静异常的堂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又近了几步,张平阳听见了断断续续地说话声,应该是花娘的。“儿啊……又饿啦?别急,……明天,明天娘就出去给你找吃的……”紧接着又是一阵“吱吱吱”的声音。
张平阳从未见过花娘的儿子,他也不敢。哪怕他心里明白,三花娘是个好人,是个可怜的。可他又清晰的明白,她不是人,或者说,她儿子不是人,是异类,是妖怪。
可这并不影响她让娘子活了下来的事实。这冲这个,张平阳打心底感激她。
“花娘,花娘。”张平阳站在回廊处,小声的往里面喊,喊了一声,又想到现在铺子里没有外人,又提高了音量。
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过了一会,三花娘出现在了回廊的另一头,隔了十几步冲张平阳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其实张平阳一点都不想进来,可想到娘子的药还是跟了上去。
“张兄弟,今儿你来的巧,见见我儿子,你还没见过他。他这两天精神好多了。”
张平阳低着头站在门槛外,闻言,头微微抬起飞快地扫视了一遍屋内又快速地低下头,黑漆漆的基本什么都看不见。
“花娘,刚刚,刚刚在街上我看见……”
“看见你那个邻居?他死了,你害怕了?”花娘的声音不复刚才愉悦。“再也没人骚扰你娘子了,难道不好?”
“不,花娘,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我……我要谢谢你!”似乎怕语言不足以取信,张平阳冲着花娘的方向连连摆手。
“啊……”他不经意地看清了屋里的样子,忍不住叫出了声。
在花娘身旁,站着一个小人。衣服鲜艳夺目,只是穿衣服的人看起来呆呆的,面无表情,就连眼睛也是直勾勾向前,眨都不眨一下,嘴抿着像一条细细长长的缝,没有眉毛。
张平阳心知这就是花娘的儿子了。
张平阳曾听人说过,有的人天生没有毛发,花娘的儿子应该就是这类人。
“我儿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人害的。等我找到他们,一定要给我儿报仇。”三花娘说着,拉住了对方的手。
借着身后射进来的一丝微光,张平阳这才看清楚,那哪是人手,就是一块木头,每个手指都是雕刻出来的,手臂被华丽衣服包裹着。在看他的脸,哪是人脸,也是木刻所制,难怪没有毛发。
张平阳吓得跌坐在地,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后蹬,“他,他……”整个人不住地打颤。
“张兄弟,你不和我儿打个招呼吗?”三花娘牢牢地盯着张平阳,木偶人也跟着转过脸来,用它那双木眼死死盯着他。
05
三花娘让张平阳和她儿子打招呼,那木偶人也转过头来盯着张平阳,转动时伴随着“吱吱吱”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不愿意啊。”三花娘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冰冷。
张平阳吓地跪倒在地,话都说不清,汗水浸湿了他的里衣。
突然,那人偶抬手指着张平阳,一条缝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可什么声音都没有。
三花娘是最明白儿子意思的人,她冲儿子点点头,又转过脸看向张平阳,上下打量,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那熟悉的眼神让人感到害怕。
张平阳从她眼神中猜测出了什么,恐惧瞬间涌上心头,“不,不,花娘,我……我不能死,我……花娘,看在我们认识那么久的份上,看在我娘子的面上,放过我。我马上出去找人,我去找人。别吃我,别吃我。”说着,张平阳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外逃。
才跑了两三步,张平阳感觉右脚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缠住了,整个人直接脸朝下摔到了地上。紧接着抓着他脚的东西逐渐收缩用力,又把他往回拖。
“啊……”张平阳紧紧扒住一切自己能抓住的东西,试图阻止被拖回去,可一切都是无用的。
石墨被带翻在地,晾衣杆碎成几节,酒坛子碎了一地。最终,张平阳被拖回了原地,小脚被狠狠地丢在门槛上。
“花娘,你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能不能绕过我,我保证,我……”保证什么?张平阳也说不清楚。感觉脚自由了,立马跪着冲里面的人磕头求饶,哪怕血胡了一脸也没有停下来。
他不想向二麻子或者其他人那样,死得不明不白。
“大兄弟,咱们认识也有段时间了,花娘一直没问你,你爹娘呢?”
张平阳愣了,爹娘?
张平阳并不认为这时候提起他爹娘是件好事,要有交情早就提了,何必到现在?
“大兄弟,听说你娘是病死的,你爹为了给你娘治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是吗?”
张平阳点点头,这是四周街坊都知道的事情,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家这么点过往。
小时候,家中还算殷实,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自打娘生了病,请寻医问药的时间一长,再厚的家底也抵不住。一开始父亲遣散了家里的两个帮佣,然后典卖家具,祖宅也一间间的典当出去,后来又一亩亩往外卖田,可这些依然没能挽救母亲的性命。母亲撒手人寰时,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他还没有娶妻,虽然早年间和瑞娘互诉衷肠,可今时不同往日,万幸瑞娘不嫌弃他家贫,还愿意嫁过来。
父亲典卖了母亲唯一剩下的陪嫁镯子,凑了些钱上门提亲,替两人完了婚。没几年,父亲也积劳成疾去了,留给小夫妻半间茅屋和2两银子的外债。
这些年,瑞娘跟着他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半年前还染上了和娘当年一样的病症,眼看快不行了,是三花娘救了瑞娘。可现在,花娘这一副吃人的模样又是为什么?
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从未打算出卖他们。如果出事了,他这个帮凶也没好果子。
张平阳怎么想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还记得苗婶吗?”三花娘冷冷一笑。
苗婶,那个会给自己做好吃的,天冷了把自己脚丫子捂在心口的苗婶?她不是回乡了吗?
依稀记得当年不知道为了何事,苗婶冲父亲又哭又求的,父亲给了2两银子放苗婶返乡。听说是苗婶家里出事了,急需用钱,父亲心善放了她回去,说好等家里事情妥当了,再回来上工。从那以后,苗婶再也没有出现过,没多久,母亲病重,这事也就再没人提起。
“呵,家里有急事,难道你那好父亲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急事么?急得连天亮都等不了,连床铺用品都没有归整就走了。”
“这,这......”张平阳暗暗惊讶,这些细节要不是当事人,谁还记得那么清楚,难道......
06
"花娘认识苗婶吗?”
“认识,再没人比我了解她了”说到这,三花娘抬头望了望并不怎么明亮的天空,”我是她女儿。”三花酿低下头直视着张平阳,张平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她就是当年那个带着自己满山玩耍的大姐姐?
”大哥儿,你还记得我吗?”三花娘一步步走近张平阳,脸凑到他面前,眼珠子一措不措地盯着张平阳,看着他满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快意。
当年的她也是这样弱小无助,被人推入柴房,整个人缩在草垛上瑟瑟发抖,强烈的阳光从身后门板的缝隙中透射出来,那人的轮廓是从未有的狰狞和恐怖。拼命地反抗、撕打,大声地喊叫,手指死命地拍打摇晃门栓试图逃离出去,却被人一次次拉回来。疼,全身就像被撕裂了般的疼痛,身嘶力竭后才发现,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于是,她闭上了双眼。
可老天似乎觉得这一切依然不够,一个月后,她再次陷入绝望——她怀孕了。母亲跪在地上哀求,想让老爷纳了她,可换来的只有羞辱。记得那时候老爷是怎么说得:一个乡下丫头,怎么配进我家的门,当个暖床丫头都是抬举了她的。
没办法,母亲带着她回到老家,想偷偷流掉那个孩子。可这个孩子似乎不愿离开,喝下了几碗红花都没流掉,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可纸包不住火,一个大姑娘未婚生育,村里疯言疯语说什么的都有,还要把他们全家赶出村去。孩子出生才一个月,他们偷偷商量着要把他活埋,做个盲童,说什么父不详的野种影响村里的气运,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村子。
她的孩子,还不会说话,还没有见过外面的一切,就这么被他们埋进了土里。
不甘心啊!怎么能甘心呢?还没有看见那人的报应呢,怎么甘心就这么死去。
为什么老天爷不去惩罚做坏事的人,难道真的是人善被人欺吗。
三花娘把孩子挖出来,放进棺木中。从偶遇的好心人那学习到一点术法,锁住他一缕魂魄,靠着吸收人的精气滋养,逐渐长大。只要时机成熟,找一具符合的躯体把健全的魂魄移植过去,她的儿子就能复活了。
现在,合适的躯体找到了,还有什么比亲兄弟更合适的,剩下的只要发动阵法移植魂魄,一切都完成了。
张平阳大脑一片混乱,突如其来的真相让人难以接受,他怎么都不相信,父亲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三花娘抚摸着儿子的头,安抚着他蠢蠢欲动的双手:“儿啊,等等,再等一会,你想吃什么想干什么,娘都不拦着你了。”
张平阳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身形,灵魂被不知哪来的一双强有力的手,伴随着一阵狂风,拉拽着剥离了躯壳,旋转着飞向空中。
张平阳在空中绝望地望了眼自己的肉身,邪风吹着灵魂像刀片一样,一片片切割着,难道这就是他最后的归宿吗?
带着无限留恋和不甘,他消散在小院的上空。
......
一个月后,三花娘卖掉了小铺子,收拾好行囊,推着个手推车往城门走去,推车上坐着个七八岁的孩童。
如果瑞娘在这,肯定能认出那孩童和她失踪许久的夫君长的一模一样。只是孩童不知为何,神情呆滞,动作迟缓,看起来不太灵光的样子。可这一点都不影响三花娘对他的爱护。
自此,南城陷入了平静。那几桩命案也被压在其他册子底下,难见天日。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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