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钢琴曲，那一年，她喜欢的音乐家正在全国巡演，秋天的时候，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她看到贴在墙上大大的海报，还有旁边的X展架，他安静的侧脸，修长的手指，虽然是静止的画面，但她似乎看到他的手指游离在黑白琴键之间，她觉得快要窒息了，扶着墙壁慢慢蹲下来，大口喘着气……
她和这座城市中的大多数人一样，不属于这里，她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镇，有整齐的黑瓦白墙的房子，还有常年见不到阳光的阴暗处苔藓，夏季开满街头的白玉兰花，淡雅的香气可以徘徊一夏，她讨厌潮湿，她喜欢北方，长大后，真的来了北方，和她想的完全一样，干燥的气候，不算太刺眼的阳光，温和的人群，她笑了，抬头望着太阳，用手轻轻遮挡，她的长发和蓝色围巾随着风起舞……
这座城市从来不会令她失望，包括他即将举行的音乐会，沉默了许久，她站起来，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一个人，两张票，在她心里，他和她一直是在一起的，不管他站在什么位置，耀眼还是暗淡，他都是她心底最重要的人……
是的，他和她是旧识，从小的青梅竹马，他喜欢弹钢琴，立志要成为出名的音乐家，而她，似乎活的很随意，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为此矛盾不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毕业那年，他们约好，分开五年，之后相见，如果两人还似从前那般，不如不见……
她的心脏不太好，不能受刺激，所以她的性格和她的人一样，安安静静，沉沉稳稳的，他却认为，两个人应该同时努力，这样，才可以站在一起，光芒四射，她笑，你是太阳，只把我当做围绕在你周围的星星即可，太阳出来了，星星就隐没了，星星是不会同太阳争夺光芒的，我把你放在心里，你把我放在心上就行……
那晚，突然飘起小雪，似乎今年的雪比去年提前了好多，她沉思着，音乐厅里坐满了人，她坐在第二排中间，正对着钢琴的位置，灯光一暗，他缓缓走出，一身黑衣，还是那么消瘦，他走到钢琴前，对着观众深深鞠躬，之后拿起话筒，面带微笑，晚上好，在这个北方寒冷的季节，谢谢大家的光临，我是卿熠，下面，音乐会正式开始，说完又深深一鞠躬，走到钢琴前坐下，后面的背景，灯光打出一些绚丽的画面，色彩斑斓，他把手放在钢琴上，一曲行云流水的乐章倾泻而出，在这样安静的雪夜，音乐厅里只有唯美的钢琴曲飘扬，她闭上眼睛，想起小时候，他在家里弹钢琴，她坐在旁边听着，看着他稚嫩的脸，转眼，他们都到了而立之年，他和她的容颜都没变，他的乐曲带给别人的感动，也从未改变，只是，现在，他不是她一个人的了，他成了大家的，如他所愿，她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五年了，只有在MSN里简单的嘘寒问暖，从来没有涉及各自的生活情感方面，他不知道，这五年她在哪里，干什么，她却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从小就是这么优秀，家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不止钢琴，还有其他，毕业后，他在国外一所出名的音乐院校进修，四年的课程，提前一年完成，后回国，开始在国内一些大大小小的比赛中崭露头角，声名远播，很快便开始全国巡演，别人评价他是奇迹，只有她知道他的汗水和艰辛，不仅是她和他妹妹的密切联系，因为，她懂他，她理解他，不管他走多远，她依然在原地等他，没有任何怨言……
有时候，她会在想，他是否和她一样，在举目无亲的城市里，突然失去了自我，然后摇头，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两个人以后怎么发展下去……
谢幕的时候，全场灯光亮起，幕布落下，那一瞬，他突然看到她炽热的双眼，她朝他微笑，他错愕，待全场观众散去，她独自站在音乐厅入口，他终于姗姗来迟，她回头，看到他眼含热泪，他伸手拥抱了她，五年了，他觉得似乎分开了一个世纪之久，她也比以前更瘦了，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总是把时间排的满满的，不想有空闲下来的时候胡思乱想，没有她的五年，日子，既痛苦又冗长，但是他坚信，以后两个人在一起，即使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他也会给她富足的生活，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她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有点麻，有点痛，他松开了她，他看到她和他一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低头，不顾旁边助理不解的目光，轻轻吻了她……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白茫茫，已经看不到地面的轮廓了，他让助理先回酒店，两人牵着手，走在落雪的夜晚，他知道，这样的情景，随性的她是喜欢这样走走的，两人心照不宣，只是微笑，都不开口说话，寂静的雪夜，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车，走了很久，在天快要亮的时候，雪停了，她带他去了她的小房子，远离市区，干净的两室一厅，装修简单雅致，有很多她喜欢的田园碎花图案，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没变，她帮他拍打衣服上的雪，他换上柔软的棉布拖鞋，一条白色毛茸茸的小狗，摇摇晃晃走过来，她抱起它，它叫尘尘，尘土的尘，这些年，是它一直陪伴我的，熠，或许，你过得比我更独孤吧，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看着她，用手揉乱尘尘的毛……
她做了几样小菜，他吃的津津有味，她一直是居家女孩，只要她乐意做的事情，总会处理的井井有条，不管是家务还是工作，她告诉他，这个小房子，她买下了，她喜欢这里，家里出了一部分钱，她自己攒了一部分钱，又借了一部分，剩下的慢慢还房贷了，在这里，她觉得有归属感，等还完了房贷，她觉得，她就是这个城市的人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流下来了，他放下筷子，慌忙给她擦眼泪，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唤她──兰溪，兰溪，兰溪，这个他梦中喊了无数次的名字，此时，这个人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好不真实，恍如做梦……
他明白她的痛苦，他又何尝不是，他想不明白，当初，两人为什么一起制定这个五年之约呢，什么问题忍忍都会过去的，转念一想，如果没有这五年，他不会有今天的成绩，他们或许早在数次分合之间，分道扬镳了，真是世事万变啊，这样才能更确定彼此……
天已经大亮了，他睡下了，她还在整理一些即将发给编辑的小说，这几年，她做过很多职业，时间都不长，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唯一没有放弃的就是写小说，随性而写，不受束缚，周围的人从来不知道，她已经写过好几本大卖的长篇小说，剩下的时间，她会给一些广告公司画插画，不用去公司上班，这样的生活，她很满意，什么都不想做的时候，她就坐上这座城市路线最远的公交，倒数第二排，视线很好，从始发站坐到终点站，一路看风景，一路思考，因为尘尘的关系，她不能频繁远距离旅游，她总觉得宠物店不会好好照顾尘尘，实在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她会把尘尘，托付给她在这个城市最好的朋友，楚荧……
她和楚荧是在丽江的小客栈认识的，当时客栈就剩一间房，她们两人争，最后两人一同入住，后来才知道，她们同在一个城市，此外，她们还有很多相似之处，她们都把手机当摆设，她们都喜欢到处走走，她们都喜欢蓝色，她们都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由于情投意合，以后的几天，她们便同行，与她不同的是，楚荧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她本就是兰溪喜欢的那个城市的人，清秀的脸，瘦高个，比兰溪略高一点……
她们一起在丽江的酒吧里彻夜喝酒，兰溪几杯就醉了，睁着迷离的眼睛看酒吧里的人，音乐声，嘈杂的说话声，争吵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兰溪有点昏昏欲睡，楚荧在人群中欢乐的跳舞，周围聚集了一些年轻的男女，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飘荡，有男人过来搭讪，楚荧理也不理，她不时回来喝几杯，兰溪问她，搭讪的人，有没有你喜欢的，楚荧笑笑，我们这样年轻的女子，最容易被坏男人搭讪，如果真有我看上的坏男人，我倒情愿让他搭讪，兰溪也笑，如果没有他，她应该也像楚荧一样吧……
跳累了，楚荧坐回兰溪身边，喝下几杯酒，点燃一支烟，优雅地放到嘴边，她看到兰溪的双颊映起一团红晕，半睁着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此时此刻，楚楚动人，她问兰溪，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兰溪趴在桌子上，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含糊不清的说，这里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吧，有些人想要忘记，有些人想要铭记，更多的人浑浑噩噩，我不知道我属于哪种，你呢，楚荧掐灭了烟，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年前，我来到这个酒吧，那是个夏季的午后，我坐在现在的位置，外面的世界，一览无余，一个高个男，出现在我视线里，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脸，我也觉得，他肯定很英俊，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直到他出现在这家酒吧，酒吧里白天人很少，没有人阻挡我的视线，我就一直侧身看他，他叫了两杯加冰的可乐，一杯摆在他对面，另一杯他双手握着，冰块全部化掉，他也没喝一口，他一直盯着对面的杯子，夜幕降临的时候，他起身离开，第二天，我又在这里见到了他，他还是跟第一天一样，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一口气喝掉了全部可乐，把剩下的冰块咬得咯吱作响，他看着我笑了，我也笑了，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整齐洁白的牙齿，两个浅浅的小梨涡，我问他，你这是要干什么，连续两天，也不怕煞了这里的风景，酒吧就是喝酒的地方，点什么可乐，还加冰，你以为是麦当劳肯德基啊，他笑的更开心了，我觉得你也挺好笑的，大白天一个女孩子家，在这里喝酒，这种地方，晚上喝酒，才有情调的，白天嘛，要清新一点，想放纵就夜晚来啊，你这样白天喝酒，人容易精神不好的，我回道，你管我，我喝不醉的，要不要试试，他摇了摇头，我不喝酒……
后来呢，兰溪闭着眼睛问，后来，每天的这个时候，我就把他另一杯可乐喝掉，我似乎也觉得可乐没那么难喝了，他一直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没有再问，一周后，他要离开了，他破天荒说要喝酒，我们相约晚十点，不见不散，他喝了很多酒，表情凝重，和白天的时候是不一样的，白天阳光灿烂，晚上愁云密布，我觉得夜晚的他，才是最真实的他吧，一整晚，他只说了一句话，她喜欢可乐，从小就喜欢，我在想，她可能是他最重要的人吧……
楚荧说完，猛灌几口酒，兰溪听完，慢慢闭上眼睛，在还有意识的那一刻，她在想，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喜欢可乐加冰的女孩呢……
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卿熠坐在大学操场的台阶上，一人一杯加冰的可乐，她的可乐喝完了，卿熠把他的也让给她，并温柔的看着她喝完，他们一直牵着手，周围的景色从夏季过渡到秋季，再到冬季，再到春季，他的目光一直那么温柔着，然后，她变成了一具骷髅，他还是年轻的模样，她想伸手抚摸他，刚伸出手，他的脸就被她尖锐的骨头划破，鲜血渗出来，滴落，接着，她醒了……
回忆到这里，兰溪打了个哈欠，已经中午了，手里的工作也做完了，她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他，一时四目相对，看你这么专心的样子，没忍心打扰你，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卿熠好像覆盖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兰溪看的呆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皮肤，他修长的手指，都让她如此着迷，她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好看过……
她和他，犹如一对新婚小夫妻，过了两天的甜蜜时光，一起买菜做饭，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一起遛狗，一起相拥而睡，她觉得她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两天之后，他赶去下一个城市演出，后面还有几个城市，她等他回来，他说准备在这个她喜欢的城市定居，发展事业，他们永远在一起……
等待的日子无疑是漫长的，还好有尘尘陪伴着，楚荧依然在丽江，期待第二次与那个神秘男相见，她想让卿熠和楚荧互相认识一下，但是正好错开了，楚荧一直在电话里抱怨，早想认识下这个兰溪的青梅竹马，梦中情人了，但是，她这次在丽江呆的时间长了点，只能下次了，兰溪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于一时……
北方的秋季似乎很短暂，接着便是冬季了，不管哪个季节，兰溪都喜欢，就像她深爱的这座城市一样，安静沉默，每个季节都有她的美好，在第三场雪到来的时候，卿熠回来了……
那天晚上，她依然坐在他弹琴的那个音乐厅，他的巡回音乐会已经结束了，这场是另外增加的，她在想，是否因为这座城市有了她，也让他格外眷恋，就像他说的，他要跟她留在这里……
台上的他，依然那般光彩夺目，她的目光一直定格在他身上，过了很久，她才发现，钢琴上放了一大捧天堂鸟的花束，周围用百合和满天星点缀，天堂鸟，他和她都喜欢的花，她在想，花应该是他某个粉丝送的吧，那么大一捧，应该价值不菲吧……
音乐会结束，他站起来，给观众深深鞠躬，然后抱着那一大捧天堂鸟，走到话筒前，谢谢大家今晚的光临，谢谢大家的支持，今晚的音乐会，我要特别给大家介绍一个人，她，和我认识好多好多年了，她，就像这座城市雪夜里的一抹灯光，温和，温暖，我们分开五年了，五年之后，在这座城市相见，也是落雪的冬季，也是这个音乐厅，她说，她喜欢这座城市，其实我也喜欢，这些年，她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只要想着她的时候，什么都挺过来了，我相信她也一样，所以现在，我要实现我的承诺，留在这座城市，守护她，从此只为她一个人倾尽所有温柔……
说完，一束灯光打在她身上，全场听众起立鼓掌，他抱着天堂鸟走到她身边，双手递过花，兰溪，你还记得吗，你高中的时候说过，如果以后，我要求婚的话，用我们都喜欢的天堂鸟，让我们一直自由着，幸福着，年轻着，你能答应我吗，刚才台上的一席话，她并没有多感动，这几句话，听得她热泪盈眶，她点了点头，接过花，他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拿出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戴到她手上，她看到也是天堂鸟形状的，他和她的手都在颤抖，外面狂风大雪，音乐厅里掌声久久散去……
她和他一起走出音乐厅，楚荧的电话来了，她接起，楚荧说在一楼入口处等他们，她告诉他，楚荧是她在这里最好的朋友，因为今天是他爸爸的生日，所以现在才赶过来，他点点头，音乐厅里人群已经散去，楚荧孤零零地倚在门口，怀抱一捧天堂鸟，因为她听兰溪说，他也喜欢天堂鸟，第一次见面，就当预祝他音乐会圆满结束吧，兰溪走过去，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看到兰溪同样抱着一大捧天堂鸟，还有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戒指，然后看了看旁边的男人，天堂鸟从楚荧的手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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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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