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猫的眼泪

某人流泪了，为逗他笑，会戏谑说，“哟，流猫泪了”，有谁见过猫流泪？我想准没有几个。别说，我还真见过猫流泪。那是岳母家的一只老猫。

这只老猫在岳母家许多年了。岳父去世早，岳母年老后不愿和子女们同住，自己一个人单过。有时，我们把她接到家里住几天，她就想回家，说担心家里的猫狗没人管。一个人住孤单，岳母家养了只猫，还养了一只狗，都是最常见的土猫土狗。

狗是只小黑狗，母的，见有生人经过，就叫，一边叫一边簌簌地向屋里退。我们就笑，笑这只狗胆小，怂。

猫是只麻栗猫，也是母的，已经很老了，不知它生下了多少小猫，也不知它几多岁了。在它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我们到岳母家，常和它在一起戏耍，引得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后来，它渐渐地长大了，我们又把它抱在怀里，长时间地抚摸它那软软的绒毛。岳母说，到了晚上，它会悄无声息地上床，然后无声地卧在她的身边，和她亲昵，睡着了，会有节奏地打鼾。

只是，多少年过去，这只老猫已经是太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行动已经变得缓慢。也不知什么原因，尽管我们对它非常友善，但它渐渐地和我们疏远了。每次到岳母家去，就见它在屋檐下卧着，无论我们怎么逗弄它，它总是懒懒地，随后就毫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岳母说，这只老猫的寿限怕是要到了。确实，每见一次，它就更加无精打采。但它还是在屋檐下或椅子上静静地卧着，似在睡，又似在等着那即将到来的最后日子。

也是无意间的发现，那次，我和妻在岳母家，闲着没事干，觉得这只老猫在窗沿上卧得太久了，就过去想看看它是睡着，还是和平时一样地在晒太阳。在我靠近它走过去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老猫的眼角处，凝着一滴泪珠。这滴泪已经在它的眼角留得太久，已经被阳光晒得像是一粒珍珠，凝在眼角边，在阳光下闪出点点光泽。

我想给它揩去这粒泪珠，猫醒了，它挣扎着爬起来，费力地跳上屋顶，头也不回，一步一步地向远处走去了，走得那样缓慢，那样沉重。

不久，岳母突发脑溢血，送到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七天，回天乏术，最后还是去世了。七十岁的老人家临终也没能醒过来，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她所担心的猫狗这些天也没人理会，待后事处理完毕想起时，那只黑狗早已寻不见了。猫还在，喂它食物，它看看，不吃。

老人头七的那天晚上，内弟媳发现岳母的床上有动静，掀开被褥，这只老猫躺在床上，见有人，就“嗖”地跳起来跑开了，动作敏捷得一点不像原来那么迟钝。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它。

这只猫在岳母家活了一生，岳母走了，它也跟着走了。还有那只黑狗，走的也无声无息。起初，我们还在担心，担心岳母不在了，这只猫和这条狗的归宿，怕它们不肯跟着我们，没人喂就成了流浪猫流浪狗；也担心它们老了，担心它们在何处终结生命。但是我们把它们估计错了，它们只是在等着最后对岳母的送别。

特别是这只老猫，当它预感到主人要离开的时候，竟流泪了，然后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走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很久很久，我总是不能忘记猫的那滴眼泪，那是一种最真诚的眼泪，是一种留恋生命，又感知到大限到来的泪水。动物不像人类，人类总是对自己存一种侥幸，他们总是希望那种对于每一个人都是不可避免的最终结局，会在自己身上出现奇迹，也是我们人类过于贪恋生命，所以我们总是给爱我们的人留下痛苦。倒是动物对此有它们自己的情感，它们只给人们留下自己的爱，然后就含着一滴永远的泪珠向人们告别，而又把最后的痛苦由自己远远地带走。

猫的泪是纯洁的，这是一种发自生命深处的泪，这是一种生命与生命相互珍爱的泪，是一种超出了一切世俗卑下情感的泪，这更是我们这个世界最高尚的泪。

那泪是沉重的，令我终生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