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边长大的孩子。从小伴我长大的是一路东去的滚滚长江水,是江边巍峨耸立历经岁月沧桑的古城墙,是城墙下蜿蜒泛着时光印记的青石板路,更有每座城池都少不了的枝干虬曲苍劲的古树。
这一城池一湾水,一草一木,都承载了我太多太多年少时候的回忆。
前几日,久雨的南溪终于看到一丝冬日的暖阳,我骑上自行车,从新城到老城,寻找关于这座城久违的记忆。
/ 旧城变新城,看透生死百余载 /
十几年前,家住西门,新城这一片还是农田。想去江边,有两条路:一条路是从锅炉厂下去穿过老旧的住宅区,有些窄,也有些崎岖,另一条路则会宽广些。我多数时候走的是那条宽些的路。
循着木材加工厂往前走,是一个通往江边的斜坡。斜坡旁有一棵很大的黄桷树。小时候路过这棵树时,总感觉阴风阵阵,也不知是江风吹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后来听老一辈的人说,这棵黄桷树在以前是枪毙犯人的地方,受了不少人血的滋养,有了些灵性,也越发粗壮,是南溪少有的大树之一。
再后来,枪毙犯人换到监狱内执行,老黄桷树这里也就不再是枪决执行地了。
日子久了大家也就忘了这事,这棵树周边慢慢就有了些人气,成了大伙夏天纳凉休息的地方。
以前的农田变为水泥地了,曾经的农家也搬进了高楼。这棵守望长江的老黄桷树也自然成了新城与老城的分界线。
大概是上天故意折磨这棵历经磨难的老树,一年多以前,一辆货车为了避让违规的小车,将老黄桷树拦腰撞断一半。
如今的老黄桷树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大小,那被撞断的一截也保留了下来。车来车往,人去匆匆,这树只是越发地沧桑和落寞了。
/ 斑驳古城墙,夹缝求生存 /
我曾去西安看过庄严肃穆的西安城墙,虽众人评价颇高,但我依旧钟爱南溪这座小城里斑驳的古城墙。
在我眼里,西安的城墙虽雄伟但却少了生气,反而让人感觉到疏远。南溪的城墙虽沧桑但却富有生机,更愿意使人亲近。
骑着自行车,沿着城墙,一路前去。城墙缝中艰难扎根并长成参天大树的一棵棵黄桷树永远是南溪人心中最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与他人介绍起这古城墙,自然也少不了这树。
树根深扎在墙缝中,又与城墙融为一体。这里的黄桷树少了别的黄桷树的柔情,多的是它们没有的坚韧。受到城墙的挤压,使得它们懂得只有比城墙更为坚硬才能破墙而出,重见天日。
还记得儿时在城墙边玩耍,父亲总会指着这树告诉我说:做人要像这树一般坚强,得学会在这缝隙中求生存。
/ 古来黄桷树,祈福保平安 /
沿着城墙再往前走一些,是广福门。广福门下有一棵黄桷树,至于多少年岁,不太清楚了。
自我打小有记忆起,这棵树就在这里,春去冬来,占据着这一方水土,受着长江水的滋养,见证着南溪城的变迁。
说起这棵树,我与它还有一段渊源呢。我小时候体质不好,生过一场大病。当时去看了很多医生,都说没有办法了。
无奈之下,我母亲找了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我需要拜祭广福门那棵黄桷树为“保保”,改个黄姓,这样它才能保佑我这次能平安地度过难关。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我妈就带着我去拜祭了这棵黄桷树,改了名。不知是医生开的药起了作用,还是黄桷树真的保佑了我,没过多久,病就好了,再后来也就没生过几场大病。
听家中老人常说,这棵黄桷树在这里已经很多年了,旧时逢人生病不好治时都会到黄桷树下拜祭,心诚者,方能被保佑平安。
再大些我就去外地读书,每次放假回家我都要去广福门拜祭这棵保佑过我平安的黄桷树。
如今我长大了,它依旧还在。每日看江水东去,船来船往,陪伴着来此处健身的老人,也是一份美好。
/ 桂花街上桂花树,桂花香满桂花街 /
走完南溪的古城墙后再往上走就是桂花街,说来这桂花街,也是南溪唯一一条以花命名的街道。整条街道也种满了桂花街,而最为出名的是桂花街街头的那棵粗壮的桂花树。
与其它老树不一样的是,这棵桂花树是当年移栽过来的,虽年份不久,却是来往桂花街的南溪人的一段记忆。
金秋十月,金桂花开。每一朵桂花并不大,淡黄色的花朵相互簇拥,挤在枝叶间,各自都使出浑身懈数。
那一段时间的桂花街很是甜美。偶有路人走过也会停留一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鼻腔和胸腔都被桂花的香甜给填满。
天晴时,临近的住家会收集些桂花,带回家。倒在簸箕里,或做成几点桂花糕,或酿出几杯桂花酒,每一口都带些桂花的清香,也是款待来客的佳品。
/ 干粗几合抱,秋来铺黄毯 /
走过桂花街,转角便是工字街。南溪城的老县医院在这街的尽头。县医院虽不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却是我小时候玩耍的地方之一。
老县医院里有一棵上百年的银杏树,据说是因为当年物资匮乏,老县医院的医生们就种下了这棵银杏树,方便取药材。
《本草纲目》中有关于银杏的记载:“银杏,气薄味厚,性濇(se,四声,同涩)而收,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其花夜开,人不得见,盖阴毒之物,故又能杀虫消毒。”
听医院里的老一辈说起过银杏的叶及根均可入药,有活血降血压之功效。
以前那些年生,每每进入深秋,金黄的银杏叶飘落。退了休的老前辈们便将落在地上的银杏叶清扫回家自用,或将其赠与亲朋好友。去晚的还会埋怨其他人将自家的银杏叶扫了去。
小的时候,我也总喜欢捡几片银杏叶夹在书里当书签,既好看,也实用。
如今,县医院修了新楼,曾经的长廊也渐渐落寞,家属住宅区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唯有这棵银杏还在原来的花园里,看惯了医院的春夏秋冬,生离死别。
/ 相伴数十年,一朝随主去 /
旧时农家,每户的庭院里都会种上一两棵树,寓意着家里开枝散叶。
外公尤其钟爱黄桷兰。听母亲说,家中庭院里的黄桷兰树是外公年少的时候种下的,陪伴外公几十年。
黄桷兰树是家里的“招财树”。
外公在世时,每年五月到九月,黄桷兰树花开的时候,天微亮,外公拿着竿头被削成两半的竹竿去摘还未完全开的黄桷兰,以便拿去卖的时候黄桷兰的品相比较好。
无论是以前,还是如今,南溪人都喜欢买上几串黄桷兰戴在身上。
外公有时会多摘一些送到我们家里来,满屋子的花香。
这时候母亲会将黄桷兰收集起来放进瓶子里,再添些酒。这方子对治疗蚊子叮咬也颇有奇效。
千禧年后,外公得了重病,躺在病床上,没了精神。恰逢花期,母亲为外公摘了些许的黄桷兰,放在外公的身边。闻到黄桷兰沁人而熟悉的味道,外公也安详地去了。
外公离世的当晚,大雨倾盆,一道闪电正好劈中了外公当年种下的黄桷兰树,劈断了一截。家里人说,这树效忠,断了这一截随外公去了,又舍不得在世的亲人,也就留了一截。
如今,当年被雷劈过的半截黄桷兰树也发了新枝,长了新芽,每逢花期,清香四溢。
/ 最可怕的是遗忘 /
一路走来,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了。南溪的老树还有很多,每一棵树都有着一个南溪人的独家记忆,都打上了一代南溪人的烙印。
这些年南溪城从老城到新城,规划得也越来越好了。大家舍弃不掉的是这些守护南溪多年的树木,宁愿多点经费,绕些道,也不愿将其再重新移栽。
它们经历沧桑,或依旧枝繁叶茂,或已经残枝断芽,但它们始终伫立。
我们总说时间会抚平一切,与浩瀚宇宙相比,我们都如蜉蝣般太过于渺小。
然而,于我们而言,我们承受不了的不仅是每每轮回周而复始的生命之重,还有时间流逝,我们对过去历史的遗忘。
太过于忙碌的工作会让我们遗忘全身放松时的闲情逸致;太多安谧的生活会让我们遗忘那段屈辱的历史。
习惯了匆匆过客的来去无影会让我们遗忘他们带来的小确幸;习惯了随波逐流的社会里会让我们遗忘曾经的初心。
我们总是想要的太多,不断行走,却也错过了身边的美景。偶尔停驻,想想,也是极好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