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短视频里动辄有“吃播”内容,看上去很是二杆子气的壮实小伙或略带些“虎妞”味道的年轻女子端着一锅臊子面或一只烹制好的大猪头或一大推肉夹馍且咂咂有声作饕餮之吞,风卷残云,仿佛一头丛林饿兽从千年饿狱里刚刚爬出来似地,边吃边极度夸张地呼应收视者,咋咋呼呼,洋洋自得,做邀赌状,那情形看着实在令人反胃。
文明社会里,吃多少还是带点私密的事情对不?如果刻意给人看,甚至求人点赞,即便是优雅吃相,那也是有点猪八戒做派。
时光倒退四十年,改革开放之前,在中国,尤其是乡村,饱腹尚且是件很奢侈的事情。笔者其时正当少年,属于“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饿急了,长在地里半生不熟的玉米掰下来就啃,一头冬眠了一冬季的饿熊。没办法,胃囊空空,饿得慌呀。 这样的一种大背景下,“赌吃”便成了类似现在的真人版超强比试或挑战。高中住校时,一个家境贫寒的男同学称一顿能吃八个馒头,晋南农村的馒头一个四两(干面)有同学起哄,一场“赌吃”遂开始。规则是:由起哄者到食堂买来赌注即八个二面(白面里掺有玉米面)馒头,如果吃得了,吃者白吃,自己不用丝毫花费;倘然吃不了,吃者算输,自掏八个馒头的饭票偿付买馒头者,时间限为一顿饭工夫,大约四十分钟。结果呢,吃者还真大嚼猛吞,愣是蘸着辣椒把八个馒头全都运送胃里,赢了。问题是,打第二天开始赢了的同学就不见了,一周愣是没来上学,有知情者云吃者悄悄去了趟医院。
另外一个赌约也与吃有关。一李姓村民一向标榜胆大,神神鬼鬼什么的全然不惧。某日,一中年男意外溺死于村外水域。按当地丧俗,死在外面的村民尸体是不能进村的,好在那片水洼距村庄也不远,干脆就在水岸办丧事得了。晚上一般也不用看守尸体,一个大男人的死尸谁偷呀,野生动物也极少,故而毋需担心,苫盖领席子即成;不过倘然是具女尸的话,那就得看守了,盖当地有冥婚的习俗,男多女少,女尸自然“供应不足”。此时,帮忙打捞尸体一帮年轻人由无常而水鬼,由水鬼到人的胆子大小,由争执而抬杠,最后演绎成了赌约:晚上李某独自前来一趟,凭啥证明你来过呢?约定是:在死者大张着的嘴里塞进馒头,次日对证。如李某输,那就管邀约者白吃三顿烙饼;如赢,还是三顿烙饼,当然吃的人对换了。
邀约者最初也只是起哄而已,不想话赶话成了真赌,知道李姓村民向来胆大,可实在是心疼那三顿烙饼。当时人都穷,连自己的父母妻小都没有过连吃三顿烙饼的先例呢,何况烙饼费油费面,吃面条的话,一瓢面足够,吃烙饼呢至少也得一瓢半,故此贫寒家庭很少吃。取消邀约那是不可能了,招人笑话呢。思来想去只好豁出去。
再说李某半夜三更带着小半个馒头前来,至尸体前,俯身往死者嘴里塞进馒头。溺水而死者一般都嘴巴大张,就像吊死鬼舌头外伸一样,这没什么,吓不到李某。然而荒诞的一幕出现了,掰开的馒头刚一塞进,那嘴巴居然叭咂做声,继而吞咽。李某陡然一惊,莫非诈尸了不成?但诈尸了究竟咋样谁也没见过呀?大着胆子再塞进一块,又被吞,如此者三,李某终于撑不住了,转身便跑,尸体稍作反应,也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追了出去......结果不用问,李某胆子吓破,大病一场。
溺死鬼自然不会再吃东西,原来是邀约者预先来到,将来尸体挪至它处,自己躺在那里,有席子苫着,衣服也不用换,何况夜晚黑灯瞎火,李某自然上当。
看来赌吃跟贫穷有关,可也不尽然。
偶然看到一则资料,云美食家梁实秋当初在清华大学念书时也曾经赌吃,与室友打赌进行一个比赛,创下过一顿饭吃十二个馒头和三大碗炸酱面的纪录。在其小说中便有类似的情节描述:“当啷!当啷!铃声振耳,午餐之时届也。一达李生之耳,即狂奔而出,直赴食堂,连食五碗,鼓腹而出。”。
彼时能读起清华大学者,其家境应该都比较优渥,梁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可以锦衣玉食,但在彼时的北京总算是中产阶级,有固定产业和收入,远非市井间啃窝窝头之辈可比,此种家庭出身的孩子居然也赌吃。如此看来,包括赌吃在内的一切赌,都是人争强好胜的本性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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