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各斯第15天 •
家门口有桩谜案。受害者是本小区精灵气指数最高的植株，斑叶闭鞘姜。动物们都爱它。花蜜鸟（cinnyris）每天上午过来吸它的蜜，鬣蜥（agama）喜欢在它身下乘凉，苍蝇在这里发呆，蜘蛛们把红色挺拔的茎当成了攀岩训练场，蚂蚁们则在构造曼妙的闭鞘姜白花里找到了加班的乐趣……只有衣装笔挺的小区人类对它们视而不见。
图片发自猴面包
闭鞘姜的白花很美。从红色火把一般的穗状花序里随机探出身子，洒开白纱皱褶垂地长裙，天生一种婉约风流。不过，真心打动我的，是它又长又阔，白绿纵纹相间的叶。
它的叶子在茎上错落而生，逆时针盘旋向上，俯瞰就如一朵大花。一日偶然抚过，竟然以为摸的是只萌宠小猫。原来这叶子背面，覆了细密一层绒毛。许多植物也有绒质叶背，可摸上去如此敦厚和蔼，使人心酥愉悦的，在我的观察史里，此种闭鞘姜暂时排行第一。
所以我眷恋它的叶，甚于它的花。然而，这些叶子竟然大部分被啃得惨不忍睹。一片叶子上二十来个洞都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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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猖狂，到底是哪位饕餮大盗？蚂蚁和花蜜鸟都不太可能，或许是什么小虫子吗？我决定来好好破案一番。转了一圈，我找了一株叶子尚完好无缺的，偷偷在心里作了标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看它怎样被吃成洞洞了。也许，明天就有案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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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各斯第16天 •
晚餐吃的是尼日利亚著名食物，egusi soup配semovita。昨天我就跟Nancy说了，烦请她今晚来掌勺。
这是Nancy来我家工作的第二天。她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天主教徒，Igbo族，老家在尼日利亚南部。自从她来了，我家到处干干净净，秩序井然，连家蝇都少了很多。想想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果她早点来，可能我就无法亲眼目睹家蝇交配了。
她来的第一个早晨，兢兢业业拿把长扫帚挑墙角屋檐的蜘蛛网。我的内心难免一阵唏嘘。没去弄那些网，一个原因是觉得蜘蛛在家正好帮我捉捉蚊子，说不定某天心血来潮还能观察观察。我好想说，Nancy，看在上帝的份上，请留着那些蜘蛛网，那是一个水瓶座悉心留着的居家装饰啊……如果我说了，她会不会立刻套上美美的假发愤然辞职？我权衡了一下，终于羞怯地没有说出口。毕竟，我喜欢她的心胜过了喜欢蜘蛛的心。何况，她还会给我们做尼日利亚菜啊!
中午Nancy就开始准备了。我去弄咖啡的时候，看见炉子上的小锅里炖着牛肉清汤，咕嘟咕嘟的汤里还有切碎的洋葱和海鱼干。厨房明亮干净，不见苍蝇飞翔，一个黑色小手机里响着歌颂耶稣的歌曲。她晃着身子，一边切菜一边跟着哼，yes Jesus……一切都那么好。那时我好像终于理解了什么。的确，房子里有个会操持的女人，家才是个家啊。不由同情孩子爸二十秒。
黄昏之前她开始准备汤底。我抱着菠萝，看她把材料包里的原料一样一样拿出来。最不可缺的原材料当然是egusi，几种瓜籽（当地南瓜籽葫芦瓜籽等）磨成的粉。像小麦粉一样白色的，适量舀出碗里，用水混成糊糊状，倒在加了洋葱片和棕榈油的热锅里。嗞啦~
图片发自猴面包
图片发自猴面包
要不停搅拌，她说。拿个长木铲子不停搅拌，混合均匀，起锅倒在熬了一中午的肉汤里。汤锅这个时候正在另一口炉子上唱着神秘的小调。搅拌! 汤变成咖喱黄了。搅拌! 加辣椒粉香料，加龙虾肉干。搅拌! 加两克歌声，一句祈祷。搅拌!
制作egusi soup的过程，原来是一场搅拌的仪式。
最后要搅拌进去的，是一种叫ugu leaf的当地南瓜叶。我们这次用的是晒干碾碎的ugu leaf，她说，新鲜的才香。
图片发自猴面包
和egusi soup搭配的主食，叫semovita。semovita的原材料是硬粒小麦，又叫杜兰小麦，是意大利面的不二选择。这种小麦是质地最硬的小麦品种。据说一百万年前，某种野生小麦和野生山羊草一场偶然的情事诞生了它的祖先。做semovita面团的方法和东非的ugali差不多。烧热的水里加一勺面粉，混合了，再把整碗面粉倒进去，用木勺子不停快速搅拌，搅拌，搅拌，直到水和面粉完全混合成一个胖乎乎弹QQ的热面团。用铲子挖出来装在碗里，再倒扣在另一个大碗里，就是一个表面光滑漂亮的semovita了。
图片发自猴面包
没想质地那么硬的杜兰面粉，经过简朴有节奏的非洲搅拌仪式后，口感柔滑纯良，和味道跳脱微辣鲜香的egusi soup一起吃，简直绝配。写这几个字的时候，忍不住又吞了几口口水。
用过晚餐，心情大好。拿着手电筒和两个崽子去小区夜观。闭鞘姜的花在夜晚萎靡不振。我特别留心观察的那组叶子，却依然精神矍铄。叶面叶底，夜禁了似的，竟然什么凶手都没有。邻居叶子们也如是。
图片发自猴面包
咦，难道凶手度假去了？
• 拉各斯第18天 •
上午，一只小小的花蜜鸟（cinnyris）停在枝头吃闭鞘姜的花蜜。它的脑袋闪亮紫蓝，黄色的喙又长又弯。几秒钟就飞走了。另外一只又过来，继续吃。也不知道一簇闭鞘姜的花能产多少蜜，蚂蚁也吃，小鸟也吃，蜜蜂……这里没有蜜蜂。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在小区里和小区周围发现过一只蜜蜂。
它们都走了，我过去看花。闭鞘姜的花簇长在头顶，一簇二十来个花苞，每次从里面开出一两支，因为轮番上阵，整体的花期便很长，一幅繁华永在的模样。裙筒状的花里，有黄色的蜜导。上面压着一条海浪式调皮的白舌。轻轻掀开舌头，总会看见许多蚂蚁，聚集在底部布满黄色绒毛的花蜜花粉区忙忙碌碌。里面那么甜，那么舒适，它们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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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朵花外面扣着三瓣白色的花萼，看上去质地很像咱们炖甜品的百合。我忍不住尝了一点，入口清香，稍后微苦，凉拌应该不错。
• 拉各斯第20天 •
叶子依然完好，凶手一直没有出现。它仿佛察觉到我的心思，暂时隐没起来。在一大群被啃得千苍百孔的叶子中，我蹲点守候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捉拿凶犯的这一丛，叶片完美得像个童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笨笨侦探如我，也列了几个假想出来。
假想一: 凶手是某种昆虫幼虫，食闭鞘姜叶子为生，现在已经发育成熟离开闭鞘姜了。所以我没有发现。
（要继续观察就好，说不定某天能看见新一代的虫卵。）
假想二: 凶手属于游牧民族。这一片闭鞘姜叶子被吃得差不多了，为了以后还能继续吃它们，先让它们养养元神，所以暂时到别处去。
（要把侦探范围扩大到全小区的闭鞘姜吗？保安和邻居不会以为我疯掉了吧？）
假想三: 被人类用化学毒剂灭掉了。
（这个有点可能，上周有人来喷过药杀蚊子蚂蚁，不过只在地砖缝里喷药，没有对着花丛。另外，花里的蚂蚁们仍然很健壮活跃吖。所以好像又可以推翻。）
假想四: 我观察的这一丛叶子中大奖了，虫子不喜欢。
关于假想四，虽然觉得荒唐，还是老实再观察了一番。惊讶发现的确有些不同。别的被啃得千疮百孔的叶子，头顶都托着花。我蹲守的这一丛，头顶没有花。
花期的叶子都有洞
难道说，凶手只选正值花期的闭鞘姜叶子来吃？这可是案情重大线索 !
下方一枝无花，叶子基本完好
• 拉各斯第21天 •
基于昨天观察的线索，我又发展出一个假想。开花需要很多营养，这使开花期的闭鞘姜叶子的化学组成和风味与未在花期的叶子有所不同，所以更吸引饕餮者？
我撕了一小片开花的，撕了一小片没在花期的，揉碎了分别闻闻。好像开花株的叶子更清香哎。又闻闻，好像刚才是我的幻觉哎。再闻闻，什么嘛，明明就一模一样的气味。（盲测是很重要的!）那吃起来呢？因为暂时无法确定有毒没毒，我没有尝试。
其实知道这种植物叫闭鞘姜的时候，我就撕了点叶子嗅过。因为觉得姜科好像叶子都好闻。记得在广州看见的豆蔻，叶子就有标志性的姜的香气。可是斑叶闭鞘姜让我失望了，叶子没有香料气，叶绿素的味道倒是很浓。花也不是特别香，当然，因为蚂蚁多，也不敢怎么用力去闻。不过，闭鞘姜的拉丁名字，翻译过来却是芳香美观之义。它的命名者，当初看见的，肯定不是我小区这个变种吧。
偏题了，说回来，闻了一番，假想暂时也没能证明。破案柳暗花明之后，又处在停滞期了。
不仅没有破案，随着每天留心闭鞘姜，更多的谜团浮了上来。
谜团一: 这些小区的闭鞘姜会长种子吗？今天，我发现一棵新的芽从地里冒出来。这些一株株笔挺向上的闭鞘姜，到底是一块根茎上长出来的呢，还是不同的独立的邻居呢？我一直期待见到它的种子，至今尚未。
谜团二: 更令我诧异的，是闭鞘姜叶子的展开模式。下图一像花苞一样的，其实长出来的是叶子。这样看来，闭鞘姜的叶子是从类似花序的东西里一片片伸出来的。可是，我一直蹲守的那一株，却不是这种情况。新的叶子组起初如卷起的卷轴，一片片旋转展开。是我观察有误，还是斑叶闭鞘姜有两种叶子展开模式？
花苞式展叶模式
卷轴式展叶模式
哎，案情未破，更多谜团乍现，看来目前唯一能做的，无非是更持久的观察与蹲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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