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始
冯苹果不是秦英生的，小镇小，大家都知道。
秦英和冯涛结婚十五年，一直没有孩子。年轻时不想要，想要的时候没有，直到秦英四十岁，冯涛从医院抱回别人不要的苹果。
本来，秦英不想养别人家的孩子。养孩子不是养小猫小狗。她怕孩子不是自己生的，自己不能全心全意爱她，孩子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自己不能再伤害她。
她更怕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养不熟，养成狼，长大了反咬自己一口，说自己不是她亲妈，自己会伤心死。
她也怕麻烦，怕孩子的亲生父母随时反悔，随时找来，要孩子要钱，想想就够烦的。
可是，这一切一切的理由，在她看到冯涛抑制不住的兴奋，一脸收也收不住的笑容，都不再是理由，她缴械投降。她心里知道他多么渴望有个孩子，那个不字再也说不出口。
她只问了一句：“孩子抱回来，你会自己带他吗？”
冯涛肯定地回答：“会！”
秦英没吱声，心里说，会才怪。她怎么会不知道同为会计的他有多忙。
刚出生一天的苹果还是被冯涛抱回来了，那时她还不是苹果，只是个刚出生被父母遗弃没有名字的小不点儿。秦英借口工作忙没跟他一起去，她答应了冯涛，其实并没有准备好。
孩子抱回来，秦英坐在电视机前，眼睛却不时瞅着卧室，看着冯涛一个大男人兵荒马乱地给孩子换尿片，大半天，还没弄好，孩子也不舒服，嗷嗷叫唤，发出像小猫一样的声音。冯涛满头大汗，偷偷瞄她，欲言又止。
她心软了，走进去，把他推到一边，嫌弃地说：“去！笨死了！能干点啥？！”一边说，一边给那小小的一团换尿布。
那小不点儿软软的，秦英看着她，真丑啊，小脸抽巴巴的，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可怜兮兮，像小猫似的，秦英的心瞬间融化了。
她又小又软，秦英有些不敢上手，生怕折断了她，心一横，还是麻利地给孩子换好了尿片，孩子终于安静下来。
没过一会，小不点又开始哭。秦英轻轻拍了拍她，没什么用。
“她是不是饿了？”冯涛灵机一动。
“把你聪明的！还不快去冲奶粉？”秦英支使冯涛。
冯涛冲了奶粉，刚要往小不点儿嘴里送，秦英止住他：“等一下，别烫着她。”
秦英把奶瓶接过来，贴在脸上，感受温度，一直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又挤了一滴到自己手背上，才放心地把奶嘴放到小不点嘴里。
小不点张开小嘴，一张一合，欢快地吃奶。
冯涛激动地说：“她会吃。”
秦英不禁感叹生命的奇迹，刚出生的婴儿，饿了也知道吃东西。女人天生的母性让她的脸上泛起了母爱的光辉。冯涛看着秦英，舒了一口气。
晚上，小不点睡着了。秦英背对着冯涛躺在床上。
冯涛一只胳膊伸过来，把她揽在怀里。她没动。
“A型，秦英，你看……”
秦英回过身，看到冯涛手里拿着一张纸。
“亲爱的，宝宝跟你一个血型，A型。我是O型，全对得上。宝宝合着该是我们家的。”
“哼……”简直自欺欺人。
“宝宝的生日晚你一个星期，以后，宝宝跟你同一天，十一过生日，你说好不好？”冯涛很明显地讨好秦英，秦英不置可否。
“老婆大人，你这个当妈的给宝宝起个名字吧？”
秦英看见床头柜上红通通的苹果，呢喃出声：“苹果。”
“老婆，你要吃苹果吗？我给你拿。”冯涛刚想起身，秦英按住他。
“傻样，她叫苹果。”
“苹果，冯苹果，冯涛和秦英的女儿冯苹果，这名字好。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冯涛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中。
“你呀，知道我心软……”
“老婆，你这么好，她跟着我们不比跟着别人好多了？我看你今天操作挺熟练的，怎么回事？”
“你去抱她的时候，我自己查的。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养个小猫小狗，抱回来就养了？”
“我知道你嘴上说不，心里早就愿意了……”冯涛把秦英紧紧搂在怀里。
天上的星星，调皮地躲到云里，不忍心打扰他们的亲密时光。
有苗不愁长。冯苹果七岁了，上小学一年纪，冯涛和秦英把她教得很好，性格阳光，待人有礼。
十月中，秦英作为会计，在单位正忙得焦头烂额时，接到苹果班主任王老师的电话，王老师着急地说：“苹果妈妈，请你马上到学校一趟。冯苹果在学校闯祸了。她跟同学打架，把同学鼻子打出血了。对方家长已经到学校了……”
秦英一听，嗡地一声，头都大了，不过她很快冷静下来，自己的孩子自己了解，苹果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孩子，她会动手一定事出有因。
秦英马上给冯涛打电话，把苹果跟同学打架的事告诉他。
冯涛歉疚地说：“秦英，我有事。你自己去学校，有事情给我打电话。”说完，电话挂断了。
秦英气结，关键时刻是指望不上他了，连忙打车赶到学校。
办公室里，被打学生的妈妈趾高气昂，指着冯苹果，唾沫星子横飞：“小小年纪，就敢出手打人，没家教，野孩子。”
小小的冯苹果高昂着头，不服气地看着同学家长，眼里含着泪水，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秦英在门外看着倔强的冯苹果，心里发酸，心疼她。
“怎么，没话说了？打人时候的狠劲哪去了？你家长是怎么教你的？”学生妈妈高高在上，越说越气，边质问小小的冯苹果，边伸出手，想去扯冯苹果的耳朵。
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她惊讶地回头。
“苹果妈妈，你来的正好，你看我们家大雄给苹果打的，鼻子都打肿了。”大雄鼻子里塞着手纸，看上去有些滑稽，缩头缩脚地站在一边。
“大雄妈妈，你等一下。”
秦英走到苹果面前，站定，看着她。苹果小小的身子缩了下。闯了祸的苹果怕妈妈说她。
秦英把苹果往自己面前搂了下，轻声说：“苹果，告诉妈妈，你为什么打大雄？”
“妈妈，我没打他！是大雄先推我的。”苹果委屈地说。
“大雄为什么推你？”
“大雄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说不是。他说是，还推我，我没站稳，和他撞在一起，把他鼻子撞出血了。”
“你胡说！这么小就会撒谎，真是有人生没人养。”大雄妈妈气呼呼地叱责苹果。
“妈妈，我没撒谎。”苹果拉住妈妈的衣角，极力辩解。
秦英安抚地拍了拍怀里小人的手，走到大雄妈妈跟前，与她对峙：“大雄妈妈，你能解释下什么叫有人生没人养吗？”秦英厉声说道。
大雄妈妈自知说错话，翻了个白眼，禁声。
秦英看着大雄，柔声说道：“大雄，阿姨问你，苹果有没有打你？”
大雄看了看妈妈，往后缩了缩。他妈妈想上前拉开儿子，却被秦英伸出的胳膊挡住。
到底小孩子单纯，大雄摇了摇头：“阿姨，苹果没打我。是我推她，我们俩撞到一起，我鼻子才出血的。”
“完蛋玩意儿……”大雄妈妈恨铁不成钢。
“妈妈，是你说的苹果是个野孩子，没人要。是你让我告诉老师说苹果打了我……”孩子无心的话，让大雄妈妈羞赧。
“大雄妈妈，如果再让我听到你说我们苹果坏话，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把你的鼻子打出血？”
大雄妈妈拉着大雄，绕开秦英，灰溜溜地走了。
老师赶紧跟秦英道谦，没有查明事实冤枉苹果。秦英表示并不在意。
回家路上，秦英大手拉着苹果的小手。苹果闷闷不乐。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也不嫌多……”秦英故意唱歌逗苹果，苹果还是不吭声。
秦英拉住苹果：“我的小苹果，怎么不说话了？以前不是叽叽喳喳，和妈妈有说不完的话吗？”
“妈妈，谢谢你！我以为……你会骂我。”苹果低着头。
“不会，妈妈始终相信我的苹果，苹果是好孩子。”
“妈妈，我不是野孩子。你会不要我吗？”苹果的眼泪终于流出来。她是倔强，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会不在乎呢？
“你当然不是，爸爸妈妈要你，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秦英把苹果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早在不知不觉中把苹果当成自己的孩子，无关乎血缘。
晚上，秦英怜爱地看着在床上睡熟的冯苹果，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抽了下鼻子，轻轻地带上门。
冯涛迎上来：“睡着了？”
秦英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冯涛，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们搬到市里去住吧。”
“啊？老婆，你怎么想搬家了？我们俩快五十了，家，家人，还有工作都在这，不能说搬就搬。”冯涛为难地搓了搓手。
“冯涛，你听说我，我是担心，大人们说长道短，会给苹果带来阴影，影响孩子……”秦英愁眉紧锁。
冯涛拉住秦英的手：“亲爱的，难为你了。想当年，你性格多温柔，为了苹果，现在也变成了泼妇。”
“去你的，我才不是泼妇，我只是不想让咱们苹果受一丁点儿委屈。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搬不搬？”
“亲爱的，你想，就算我们搬到市里，省里，就算没人认识我们，知道苹果身世的人还是大有人在，他们还是会说。我们阻止不了的。”
“对啊，怎么办？我不想她再受到伤害。”秦英一筹莫展，冯涛也无计可施。
凌晨两点半，秦英翻来覆去睡不着，冯涛嘟囔了句：“快睡吧。”
秦英坐起来，打开灯：“老公，我想好了，我们不搬家。我们又没做错什么，又没做坏事，为什么要搬走呢？我们不能当逃兵。以后我们要对苹果更好。等苹果十六岁，我们就把身世告诉她，她是要我们还是她亲生父母，她自己选。”
“好，都听你的。”冯涛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秦英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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