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山子村的张海召是一个在周围很有势力的人物,很开明,平时对人和气,爷爷说此人心有乾坤,他家从清水河到元山子较早,村中大多数好田都是他家的。爷爷初来时,租的他家的地,秋后还租,可能是三七分成吧,税赋由佃户家抽取。爷爷外出开荒,很大程度上就是想摆脱对他家的依赖,后来在村里开了一些荒地,我们家的境况才有所改变。
张海召有三个儿子,他平时只负责对外打交道,将家中的管事权交给大儿子,人们称他大儿子为大柜,大柜早年随他爹闯荡江湖,观人阅色很是了得,是一个精明人,很有见识,就是他开办了村里的私塾,除了自己家的孩子上学,村里其他孩子只要交一定的费用都可以去。总的来说,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因此人们都说大柜人好。
二儿子,人称二柜,负责管理田产和收租,脾气有点暴躁,为人好勇斗狠,佃户们多少都受过他的气。爷爷就因为初来此地,恰逢夏天青黄不接,只能向他家借粮,没想到借来的是次粮,却必须归还两倍的好粮,爷爷只是跟他理论了几句,就被打了一拳。此人的嚣张程度可窥一斑,村里人都有点怕他。
三子张贵林,是个读书人,通情达理,平时不怎么回村里,与村民说话和言悦色。
日本人来了不久,八路军也来了。父亲说,那天村里来了一个货郎,摇着小鼓吆喝着:红红绿绿,头绳胭脂。村里人会在他那里买一些针头线脑,时间一长,大家都熟悉了,有时候货郎也会住在村里,人们买东西也方便。货郎走南闯北,见识不凡,村里人也喜欢听他讲一些山南海北的新鲜事,货郎偶尔也会讲到日本人和八路军,讲日本人到处烧杀抢掠,八路军在山西打了日本人。
一天,张贵林带着一个人回到村里,那天货郎也来了村,三个人都住在二柜家。那天找货郎买东西的村民就听张贵林带回的那人,操着外地口音,讲了八路军打日本人的事,讲了八路军爱护老百姓,讲了老百姓与日本人斗。父亲他们才知道货郎也是八路军。
此后,张贵林经常领人回村,一般都是天亮回来,晚上离开,有时候也晚上回来,那个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还在爷爷家住过。
1942年6月,张海召给小儿子张贵林娶媳妇,整个张家喜气扬扬,大柜二柜两家的大院张贴着红色对联,门口都挂着红灯笼,还雇了两班鼓匠吹吹打打。元山子村及周围村子的亲朋好友都来了,八路军来了十几个人参加他的婚礼,念喜的乞丐就有二十多人,坐了四桌,整个村坐成了流水席,一直快到晚上才结束。本来张贵林是要在村里呆几天,毕竟新婚,但到了晚上,张贵林家突然来了一个骑马的,紧接着,张贵林和那十几个八路军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后来才知道是集宁的日军出动了。热闹了一天的元山子村安静下来,大柜、二柜家门口的红灯笼在幽幽夜风中来回摇摆,灯笼内的油灯在风的吹动下一闪一闪的,照得周围忽明忽暗,大柜家偏房内的大红烛燃烧过半,烛液如眼泪般沿蜡烛滚滚流下,流在了蜡烛上,也流在了烛台上,新娘坐在炕上,呆呆地望着墙壁上那大大的红色喜字,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她想着什么,外面帮忙的人都已经离开,夜已经深了,到了入睡的时候了。
半夜时分,轰鸣声惊醒了已经熟睡的人们,刺眼的白光照在窗户上,照亮了整个窑洞。全家人习惯性地抱着衣服跳下了地,快速地穿好衣服,爷爷迅速地端起了锅,父亲将薄石板移开,奶奶、大妈、四爹跳进了地道,父亲将石板盖好,将草灰堆在石板上,用草灰将石板埋好,爷爷将锅放在灶台上。
爷爷、大爹和父亲跑了出去,但为时已晚,跑不出去了,村里站满了拿枪的日本人,哇啦哇啦喊着,将跑出来的人赶到了大柜家的场面(打谷场)中,停在那里的汽车顶部架着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人群,堆放在那里的秸草堆被点燃,燃烧的火光冲天而起,火星直冲天际,人群在炙烤下,步步后退,空气卷动着火焰和烟尘形成了一个个的旋涡,随风来回摇摆。
几个乞丐装束的人,在火光的照耀下,在人群中寻找着“红胡子”,这时,人们才知道这几个乞丐是日本探子,八路早已经走了,日本人很失望,将大柜二柜家的所有门窗点燃,浓烟火光遮罩了整个村庄。
日本人从人群中揪出张海召和他的两个儿子,绑了起来,拉到汽车上走了,父亲回到家中还惊魂未定,从地道中出来的奶奶唉声叹气,一家人呆呆地坐在那里,坐到天亮。
又过了三天,张家从红旗庙拉回了他家的三个掌柜,他们被日本人杀害了,头被砍了去,身体被刺刀刺成了筛子。张家雇了三个乞丐,用了一天时间,才将三人身体缝好洗净,在孤儿寡母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入殓。
那被日本人放火烧掉窗户和门的窑洞,黑黢黢如张开大口的怪兽,挂在门口的那三条“冲钱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伴着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让天地同悲,日月无色。
出殡这天晚上,一队骑兵出现在张海召家门口,肃穆庄严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声响,静静地行过礼后,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从此张家只有张贵林和全家的孤儿寡母,好在张家二媳妇——人们叫她“二寡妇”——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一直支撑着这个家,几年内张家不仅没有衰落,反而渐渐恢复了往日盛况,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在解放后,由于各种原因,二寡妇在镇压反革命中被枪毙,张贵林因在解放战争中投敌被枪毙,这家才彻底衰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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