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县城里有一条建设街,那时县城很小。总的就三四条街,但这条建设街绝对是最热闹的一条街。
这是一条具有中国封建迷信传统文化的一条街,集中了算命、测八字、看风水一类,还有一种“请亡灵”的职业,我们叫“关亡魂”,是这条街上的主角。算命先生一等的人都是在街上支一个小摊子,竖一番算命的旗帜,就算了事了,“关亡魂”的却都租有几十平米的铺子。
从远处看,像是一条神仙居住的街,每个“关亡魂”的铺子门口,每天从早到晚都点着大把的香烛,整条街烟雾弥漫,像仙境一样。
“关亡魂”是一种有趣的职业。传说是阎王爷为了减轻阳世人思念已故亲人的痛苦,在阳间指派“巫女”,就像“关亡魂”的店主,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妇女,暂且称为仙姑吧。具体就是把仙姑的身体借给亡故的魂魄,和阳间人通话。
在我的大家庭里,母亲、姑妈、三孃、三婶,每个人心里都有逝去无法忘怀的亲人。所以她们一拍而合,决定要去请一次亡灵。陪行的有表姐、表弟、弟弟、妹妹和我,一行十多人。
“关亡魂”是一件谨慎的事情,所以她们在没来之前就打听好了,找了一位最准最灵验的仙姑,大概这位仙姑在阳间的地位要比其他仙姑高一些。找地位高的,代价就是要等待,眼前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伍。
借着等待的时间,我们一群孩子在街上溜达。
街上人山人海,熙来攘往,香纸店、小吃店、米线店、玩具店、卖花鸟,还有算命先生的摊位前,都挤满了人。我们在街上闲逛,玩具店里的玻璃珠吸引了我,几大麻袋的玻璃珠,大的像核桃一样,小的如豌豆一般,五颜六色,一应俱全。记得在村里供销社,玻璃珠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十颗可以选择,大约有几千上万颗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时,姑妈过来叫我们,我们回到了“关亡魂”的店里。
仪式正式开始了,仙姑点了一把香,烧了些纸钱,嘴里“吧啦吧啦”的念着什么,听不懂。突然,她像被电到了一样,全身抽搐,眼睛白翻,嘴巴歪到一边。十多秒钟,眼前的人歪歪扭扭,嘴里含糊不清的喊着母亲的名字,母亲一听,瞬间泪流满面,一声声的答应着。
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学校的主题是“相信科学,反对迷信”,这件事于我,是反对和排斥的。
蔡崇达的《我的神明朋友》里,他怀疑是巫人找人到处收集周围人的死讯,所以能假借巫人之口说出故亡之人的情况。
我相信面前的这位仙姑她没有这样的实力。她能轻易叫出母亲的名字,是因为母亲和姑妈她们的谈话泄露了信息。
一开始她并不急于“关亡魂”,先借准备之名,试探性的跟母亲聊天,母亲一谈起外公,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无意间就自己透露了信息,她初步了解了情况,才开始假装召魂,就是我们回到店里的时候。
她了解外公是中风去世的,就装的像一个中风病人,走路艰难,嘴流口水。为了看起来更加真实,她自报家门:“我是某某镇某某村某某某,现从什么地方来见某某某”。然后她会说些让人信服的情况,比如她问到:“家门口的石榴树还在吗?”是因为听到母亲说外公生前喜欢坐在门前的石榴树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母亲完全入戏了,只感觉很神奇,很真实,仿佛眼前真的是外公。
母亲开始问外公现在的情况,这些只有仙姑知道,所以仙姑说得很神奇,大意是:“现在居住在某某神道上,正在苦心修行,保得家人大富大贵,健康平安。”大多是些安慰鼓励的话。“感谢仙姑让我们父女相见,要诚心感谢仙姑”,然后向母亲伸出手来,母亲赶紧送上了诚心。
待她实在编不下去的时候,她就开始又哭又唱,哭述命运不公,自己生前如何凄惨。母亲一听慌了,连忙安慰道:“家里都好,家里人如何如何,让他不必过度难过”,继续向她透露信息。
我看着心里一阵冷笑。当我用愤怒和质疑的眼神看她时,她并不敢看我,只是转到一边。我拉住母亲想告诉她真相,母亲反而训斥我,不能乱说话,小心冲撞了神灵。后来,仙姑找了个理由,说孩子太吵闹,害怕冲撞了神灵,可当时并没有人打闹。大人们还是把我们撵出来了。
我们回到了卖玻璃珠的玩具店,挑选了一些精美的玻璃珠。
后面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只是母亲她们出来,还一直夸仙姑如何厉害,如何灵验。
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如此简单的伎俩,母亲她们都会坚信不疑。
后来渐渐也明白了,对于“关亡魂”,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至少母亲对于外公的逝世,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伤心难过了。
现在再去那条街,冷清了,算命先生的摊位还在,统一的规划在了一起。“关亡魂”的铺子渐渐消失了,是因为现在人不相信迷信了,还是她们自己也编不下去了,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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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灵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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